卷一 第01章 傾城之禍(3 / 3)

“是。”藍衫人應了一聲,但語音帶笑,顯然對他不若對秦倦一般敬若神明。

**************************左鳳堂回到五鳳樓,把詳情細細告訴秦倦。

秦倦聽著,神色甚好地微微一笑:“看來他是名正言順要入主幹凰樓了。

左鳳堂奇道:“肖飛是肖肅的侄子,你不驚奇麼?還笑。”

“不驚奇。”秦倦伸指輕點著額際,“其實肖飛前來加入千凰樓之時,我便知他另有目的,他豈是甘心屈居人下的等閑之輩?尊主要他掌管藥房,這哪是他的用武之地?我早知必有蹊蹺,再瞧瞧兩個人的言談樣貌,很容易猜得出不是兄父,便是子侄。”

“你就這樣放一個心腹大患在身邊,一放十年?”左鳳堂瞪著他,“連我也不知道?”

“我不是存心瞞你,隻是時機未到。”秦倦笑笑。

左鳳堂哼了一聲:“頭又暈了?看你半死不活的樣子,全是肖老頭該死,我看了肖飛就氣不打一處來。肖老頭是陰險,肖飛是陰毒,更可惡!”他口中惡毒,但手上運力,以一股真力為秦倦舒通經脈,助他一點元氣。

“話不能這麼說,千凰樓真的是肖家的產業,我不過代為管事而已。我的精神素來不好,你怎麼可以隨意遷怒到他人身上?”秦倦失笑。

左風堂明知他嘴裏說的與心裏想的全不是一回事,又揚了揚眉:“那你又為何不幹脆把千凰樓直接送給他了事?”

“肖飛要的不是千凰樓,”秦倦慢慢地道,“他隻是要我死而已,我壓住他十年,對一個不甘居人下的人來說,這理由足夠了。而要千凰樓的其實不是肖飛,是其它三殿二台,你懂了麼?我可以把千凰樓還給肖飛,但不能還給三殿二台好財之人,而我又不想死,這才是問題所在,你要弄清楚。”

左風堂被他駁得啞口無言,呆了一呆:“你既不反對肖飛,為什麼又疑心他給的藥?我知道你從未疑心過你的藥,畢竟你也吃了十年。”

“我不是疑心肖飛,也不是疑心藥,否則我也不會吃,我是疑心尊主。”秦倦對肖肅並無記恨之意,依舊稱他“尊主”。

“啊?”左鳳堂糊塗之極。

秦倦伸指點著額際:“肖飛何等傲氣,在藥中做手腳他不屑為之,我不疑他。藥我已吃了十年,自是不會疑心,但我知道尊主為人謹慎,平白把家中子侄引入樓中,分明大將之才又不委以重任,所圖者何?我本來心中存疑,卻未曾深思。直到三月之前,肖飛突然不再向我送藥,我不免立刻想到此節,立刻知曉藥中有詐。”

“然後呢?”左風堂聽得心驚。

“然後。”秦倦淡淡苦笑,“我派人送了一顆去少林,覺慧大師費時月餘才識出這是一種上古奇方,它並非毒藥,卻是數種功效不同的大暑大寒之藥所製,吃了極傷元氣,漸損心脈五髒,並使人依賴它的藥性,一日不吃,受損的髒腑便傷發致人於死。我十年拿它當飯吃,竟然未死,也算天下奇聞。覺慧辨得出它是鎖心丸,卻無法得知藥方,因而解救無門。”他從指尖輕揉著額際,又道:“我收到消息,著實有些害怕,想了半月有餘,便憑一時意氣,決意不吃這個藥。”

“然後差點弄出人命?”左風堂不知他瞞了他這麼多事,心下著惱,語氣甚衝。

秦倦輕笑:“放心,我現在不會和自己身體過不去,你還未來之前,我吃了一碗魚粥。”要知他自從決意不吃藥以來,已三四日幾乎滴水未沾,吃什麼便嘔什麼,這才會體力衰竭,幾乎喪命。如今他已想開了,心情甚好,自然不同。

“吃了一碗魚粥很了不起麼?我哪一天不吃個十碗八碗?”左鳳堂自是知道一碗魚粥對秦倦的意義,但依舊惡聲惡氣,“我知道早上那藥已過了時效,你現在很不舒服,吃了魚粥不嘔出來才作數,看你的本事了。”說著說著實有些心酸,好端端一個年輕男子,被要求吃了東西不要嘔出來,像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實在——令人扼腕。

秦倦知道自己需要體力,也知道左風堂心中難過,聞言隻是笑笑:“你點了我穴道吧,到明日午時三刻,讓我吃那木瓶中的藥物。”他指指幾上的一隻烏木小瓶。

左風堂把木瓶收入懷中,秦倦閉目,他伸指輕點了秦倦心口數處大穴,讓他沉睡,以抵抗鎖心丸藥力過後的痛苦。把秦倦放入床中,左鳳堂搖了搖頭,身形一起,又棲回梁上。

藤萍——>鎖琴卷——>禍起蕭牆藤萍禍起蕭牆龍殿。

烏木所築的一間小殿。裏麵藏著常見的數百種藥材,以供千凰樓中人偶爾病痛之需。

這樣一個小地方,如何養得下大菩薩呢?

肖飛負手而立,望著窗外。

他是個三十左右的男子,身材修長,麵貌露著種罕有的孤傲卓絕之氣,也算得上極為傑出的人才。與他相比,左鳳堂顯然輕浮許多,而秦倦失之陰柔,都不如他來得孤傲出塵。

肖飛一身黑袍,水般的黑緞映著烏木殿宇,有一種陰沉的侵略感,像一隻展翅欲飛的狂鷹,天空也容不下它的羽翼,風雨未來,其勢先起。

他自入主龍殿以來,很少和秦倦見麵。對於一個憑著容顏之美而入主幹凰樓的人,他不僅不屑,而且鄙夷。雖然千凰樓在秦倦主事之下權傾一方富甲一時,但肖飛知道,假如當年主事之人是他,今日千凰樓的局麵絕不會至此而止,將會是更大的場麵,因為秦倦沒有野心,也不夠心狠手辣。

他很好奇當所謂無所不能的“七公子”受困於區區藥物時,將會如何應對?那一個始終坐在藥香煙氣裏的人,肖飛除了記得他相貌極美,但再無其它印象。他並不了解秦倦,但他看不起秦倦,這樣倚仗美貌來擷取別人成果的人,如果不死,還有何用?既然秦倦是如此美,那不如用來當作他重掌千凰樓的祭品,他會接受這份大禮的。

窗外山雨微微,似乎隱夾雜著馬蹄之音,肖飛眉頭一皺,凝神靜聽。

*********************左鳳堂的聽力在千凰樓任何人之上,當肖飛人在殿宇深處剛聽到馬蹄之時,他早早從梁上驚醒了。自五鳳閣的樓頂天窗望去,隻見遠處天際煙塵滾滾,像一條黃線迅速擴大,由線成帶,最後成山成海,衝天而起。

左鳳堂震驚之下,穿窗而出,一掠上了五鳳閣最高的一棵榛樹,由高望去,形勢更為駭人,不知哪裏的馬隊,至少有數千人馬,自遠處奔來,看勢竟是要將千凰樓這深樓重戶層層圍住!

是誰這麼大膽?左鳳堂心中驚怒交集,千凰樓生意做遍天下,但本樓卻在洛陽郊野,四下居人甚少,才有寬大地皮廣建樓宇,有如皇宮別院,但如此一來,也勢單力微,無處求援。為什麼?來者何人?他一聲厲嘯,嘯聲震得樓中四下轟然回響,驚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正當他發嘯之時,黑影一閃,肖飛負手站到了他身邊,冷冷地道:“這裏交給我,去叫起你家公子,讓他集中樓裏老弱婦孺和不會武功的人去大殿,讓藍衫十三殺上來。”他下令如山,完全不容人反駁。

左鳳堂心知現在是非常時刻,不能與他計較,一點頭向下撲去,他揚聲道:“鐵木閣形同虛設,你去找葛金戈,他那邊可能還有點人手。”好歹紅間閣也曾是江湖幫派,和其它隻會做生意的閣不同。

肖飛陰沉著臉,看著如山的馬隊,喃喃地道:“該死!”他雖不知來者何人,但卻知千凰樓財多顯眼,早已是許多江湖黑道眼中的肥羊。如今看來,竟像是千軍萬馬,不知來的是哪幾個幫派,又共有多少人手!

一轉眼,十多名藍衣人掠上樹稍,一拱手:“尊殿主令。”他們本來是絕不會聽其餘各殿調配的,但左鳳堂的命令,與秦倦無異,他們絕對服從他們的公子。

肖飛揮手:“你們盡快召集樓中會拳腳的兄弟。一個去通知各閣各殿,一個把人手全部調入六院,放空各閣,我們縮小範圍,隻在六院之中防衛。三個人陪同婦孺老弱守在大殿。”他眼光精準,令下得又快又準。

“是。”

*********************左鳳堂竄入鳳院,一指點醒秦倦,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烏木瓶中的藥物一口讓他全灌了下去,一邊以內力助他清醒。

秦倦一驚而醒,立刻驚覺異樣:“出了什麼事?”他見左風堂如此,便知事態嚴重,外頭奔走驚呼之聲隱隱可聞,像天下大亂。

左風堂快手快腳地把外裳丟給他,一邊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告訴他。

秦倦自床榻上一躍而下,他本來沒這個體力,但大難當前,多少潛力都激了出來,匆匆套上外裳:“樓中婦孺——”他連想也未想,脫口便問。

“都遷往大殿了,外頭肖飛在主事,葛金戈幫忙守衛,你莫著急,慢慢來。”左鳳堂見他如此,不禁連忙安撫,“情況也不是很糟,你別急。”

秦倦一時間轉了無數個念頭,急急喘了兩口氣讓自己定定神,他開始下令:“你去通知虎殿程飛虎,銀子帶不走的可以不要,重要的是把食糧食水遷入六院,柴火衣帛,一切生活所需,能帶的多帶,這一對上,不知僵持多久,要上官青護好尊主留下來的那幾件珍品,那是尊主的心血,不能落人他人之手。天院守大殿正門,地院守側門,其餘四院隨肖殿主調度。快去!”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氣息不調,倚在床柱上搖搖欲墜。

左鳳堂放心不下,遲疑地道:“我走了,你——”

“我沒事,你快去,幫著眾人遷入大殿,敵人既來勢洶洶,必有所恃,我們不能衝其鋒芒,先退再說,人命要緊。”秦倦臉色一沉,“快去!”

左鳳堂也知事態緊急,不敢耽誤,穿門而去。

秦倦見他離去,心中稍安,一口氣一鬆,跌坐在地,眼前昏花一片,耳邊嗡嗡作響,一時之間,連聲音也發不出來,隻是倚著床柱不住喘息。

一隻手將他從地上拖了起來,有人冷冷地道:“大名鼎鼎的七公子,大敵當前隻會嚇得縮在地上發抖麼?你就沒有別的事可作?枉費樓中那麼多人對你忠心耿耿,你不慚愧麼?”

秦倦聽出聲音是肖飛,但眼前發黑卻看不到人,隻是點了點頭,依舊說不出話來。

肖飛隻覺他手掌冰冷,一張臉煞白到了極處,不覺有些驚異。他雖則要秦倦死,但此刻秦倦是萬萬死不得的,大敵當前,死了主事之人,大損人心,因而他輸了真力,助他順一口氣。

秦倦得他真力相助,心口一暖,緩過一口氣來:“肖殿主應變之佳,天下無雙,千凰樓有肖殿主在,是千凰樓的福氣。”卻不稱謝。

肖飛哼了一聲,並不回話。

此刻,轟的一聲巨響,像天地為之崩裂,暗日無光。四處牆椽晃動,粉塵四下,尖叫之聲此起彼伏。兩人為之色變,秦倦倏然抬起了頭:“火藥!”

“該死!”肖飛低低地咒罵,知道來敵已用火藥炸毀了千凰樓的正門,若不是多數人已經遷走,必定死傷無數。

秦倦深吸一口氣,疾聲快道:“來敵要的是樓中珍藏,入樓之後想必不敢亂用火藥,肖殿主。”他這樣低低一叱,竟有一種犀利的銳氣迫人眉睫。

肖飛抬起了頭。

“我方退入大殿之後,不能束手而縛,千凰樓豈是可以任人宰割的地方!”秦倦目光幽冷,吐字如冰,“他們有火藥,咱們何嚐沒有?你去與豹殿丘火封會合,帶藍衣十三殺攔在樓中一十三處入口,等敵方魚貫而人時,炸!是他們欺人太甚,莫怪咱們辣手無情。他們馬匹眾多,火藥之後,你派人縱火驚馬,打亂敵方陣勢。千凰樓可以再建,但千凰樓不可任人欺侮,他們以為這是什麼地方!”

肖飛眉梢上揚,唇邊竟帶了點奇特的笑意,低低地道:“你就這麼信我?”

秦倦似笑非笑:“我不是信你,”他慢慢轉變腔調,“我是在命令你。”

肖飛目中光芒暴漲:“好!”他轉身而去,行到門口,突然頓了一下,淡淡地道,“我一直都識錯了你。”

秦倦目光一沉:“快去!”

肖飛竟忍下了他的呼喝,快步而去。

秦倦籲了口氣,此刻他才微微放了點心,望了一眼天色,聽著馬蹄聲,他知道敵人和他隻隔著幾重門,現在他應該到大殿去,和眾人會合,受嚴密保護。但他更清楚的是,他隻能呆在這屋裏,等死,或者,等左鳳堂回來。一日之中,脫力,昏睡,驚惶,緊張,加上鎖心藥的藥性已退,早已耗盡他僅有的元氣,再加上剛才用神過度,秦倦退了兩步,他能做的隻是讓自己跌到床榻上,便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