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時候,即使不問也知道,那陣前的人,就是北朝的遼東王了。
他身上除了那柄馬鞭,連刀都沒有一把,身邊的士兵又都離他有七八丈遠,設若城上的守兵同時射箭,說不定能將他射殺在城樓下。可是他身上自然而然地有一種凶狠霸道的王者之氣,讓人不寒而栗,城樓上密密層層的守兵,箭弩拔張,卻沒有人敢射出一箭。
正在這時,城門忽然洞開,城樓上的守衛也全部收了弓箭。
皇叔一步一步都走了出來。
他上半身袒露,將雙手以麻繩綁縛在背後,脖子上掛著南齊的兵符和金印,神態低微,那樣的小心翼翼,簡直是一步一叩首。
黃天羲就在馬背上冷冷地坐著,毫無表示。直到攝政王快走到他麵前了,才有一個將士將他脖子上的兵符和將印取了去,檢視妥當,遞了上去。
我站在城郊的山坡上,遠遠望見黃天羲接了金印,在手中玩弄片刻,隨手往身後一拋,冷冷地對皇叔說了句什麼,便揚鞭策馬,進城而來。他身後的騎兵隨之跟了上去。塵土飛揚中,隻有皇叔還煢煢孑立,站在馬匹揚起的沙土中,仿佛被那片沙塵淹沒。過了許久,他才邁步走進城裏,腳步遲緩,就好像負了千斤的重擔一樣。
我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疼痛,同時卻也鬆了一口氣:我就怕黃天羲會忽然發難,將皇叔斬殺在馬前。
一直等著皇叔進了城,我才遠遠地跟著他,朝城門走過去。
城門沒有守軍。
一聽見黃天羲在益州,別人逃都來不及了,誰還敢進城去。
我一步一步地挨進了城門,眼前盡是一片淒涼。
隻見不少民舍與商鋪都已經起火,濃煙滾滾,盤旋上升。嗆人的煙霧中夾雜著北朝兵士押送俘虜和平民的喝罵聲以及被綁縛著的人們呼兒喚女的慘叫聲,還有幾個小孩想來是與父母走失了,抱著家門前的廊柱,不肯被北朝的官兵抓走,撕心裂肺地哭泣。
當年的西趙國,也是這樣麼?雞飛狗跳,斷壁殘垣,滿目瘡痍。
當年的南齊,也是這般對待西趙的子民嗎?
不!一定不是。皇叔是個儒雅沉穩的人,不會做這等事。
我向前走了幾步,忽然看見皇叔呆呆地立在長街中央,看著自己的子民不斷地被殺、被捆綁帶走。尖叫聲、慘呼聲,充斥著我的耳畔,也必定讓皇叔內疚萬分。他忽然踉踉蹌蹌地跪倒在地上,放聲大哭。
我呆若木雞地看著,竟沒有留意到三個北朝士兵已經走到我背後,一把將我扭住,喝道:“跟我們走!”
長刀架在我脖頸上,劃破了皮膚,絲絲刺痛。不遠處,有個南齊的兵士已經被砍死,鮮血從傷口處汩汩流出。益州往日繁華昌盛的街市,都變做屍體堆積之處。遠處皇叔的身影還匍匐在地上。我抑製不住悲憤,奮力掙脫他們的扭綁,拔出腰間的匕首,高聲叫道:“退開!火速去稟告你們的王爺,南齊長公主齊青枝求見!你們再敢有任何不敬的舉動,我立刻自刎於此!”
或許是這名字和氣勢震住了他們,他們竟立刻放開了我,其中一人還訥訥地向城樓上一指。
我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不遠處的城樓上,在士兵的簇擁中站著三人,當中一個人白衫玉帶,正是昨日隊伍中那個領頭的人,黃天羲。城樓附近,旌旗搖曳,青煙騰空而起,似乎已經開始焚燒附近的房舍。我心裏難過,怒火中燒,也不顧那些兵士的阻攔,徑自向城樓上衝去。剛剛上了一半樓梯,已經有兵士搶先一步將槍橫在我胸前,喝道:“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