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有這樣的習慣:每次在電腦上刪除廢棄的文件,總要把“回收站”中的“廢品”清空才能安心工作。我不是心理學家,想不通其中的緣由,大概和一些有潔癖的人一天要無數次洗手一樣,清空“回收站”是能起到一種心理暗示作用的行為,做完這項工作,便可以心無旁慮,不完成這一環節,心頭就像壓了塊石頭,老惦記在那裏。
眾所周知,喜歡亂刪文件的後果是,往往會把有用的東西刪掉,這時如果你沒清空回收站,會很幸運也很簡單地將之尋找回來,那種欣喜,不亞於與心愛之人、心愛之物破鏡重圓。把刪除的東西在回收站保留一段時間,這是聰明人的做法,這種人的做事風格通常謹慎縝密,較少犯錯誤。但與之對應的另外一種人,就顯得過於決絕了——他們選擇刪除文件的方法是,按住Shift鍵然後再按Delete直接刪除,往往在手指敲下的那一瞬間,心中一涼,突然想起原來這個被刪除的文件可能有著極大的用處。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即使有,也救不了這些把刪除當成愛好的人。
不得不承認,我也是有這個毛病的人,而且尤甚——別人可能刪除的隻是幾個文件,而我喜歡格式化C盤重裝係統,刪除得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幹淨。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終於在幫一位同事重裝係統的時候,我誤選了出廠設置,把她保存在電腦各個分區的文件一個沒留地清除掉了。這些文件包括,數百萬字的小說底稿,翻譯完成還沒出版的譯文,數千張從各地拍攝回來的珍貴圖片……更要命的是,這些文件沒有備份。她知道這個噩耗是在午飯時,眼淚當即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後來在高人的遙控指揮下,利用一個軟件把那些文件一一找回了,但從此,她也留下後遺症,再也不輕易重裝係統了。
刪除看似簡單,其實背後有著極為複雜的事情。人為什麼喜歡刪除,包括辦公室的廢紙都要用專門的碎紙機絞成雪花狀?可能是因為被刪除的文件與這些文件的擁有者有著利弊關係。尤其是在這個隱私被大肆偷窺、電腦病毒無孔不入的時代,如果真有一些保存下來可能有損自身利益的文件,那麼它與我們告別的最好方式便是粉身碎骨。比電腦更私密的是人腦,人腦通常不會出賣主人,除非遭到刑訊、迷毒,但人腦比不上電腦的一點是,人腦的容量雖然同樣巨大,但還偏重於思想和精神活動,對於物質性的存儲,難以與電腦匹敵。更可怕的是,人腦更擅長遺忘,你越想拚命記得的東西,卻發現某一天被自己不經意地遺忘了——遺忘是另一種刪除方式,這種刪除更殘酷,更無可挽回。
不知道把自己的電腦整理得幹幹淨淨的人,是不是在生活中也有條有理,可以花幾個小時把電腦整修得順暢無比,會不會也花幾個小時把家或辦公室徹底清掃一番?我看這兩者之間有一定的聯係,但不見得是必然的聯係。因為刪除很簡單,打掃卻很複雜。人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刪除,也許和內心的某種不安全感有關係。翻翻曆史書,你會發現一係列的大事件都離不開刪除,比如,利用焚書在思想文化上進行專製統治,比如,宮廷爭鬥引發的清洗行為,比如,世界範圍內的種族滅絕慘劇,從根子上看,都是由於統治者或篡權者內心深處的不安全感造成的。所以說,刪除有時候也是種暴力行為。
在日常生活中或情感表達上,人們也喜歡刪除。某人厭煩某人但又不能正麵抵抗,隻好乞求說:“你把我當成一個屁放了算了”——意思很直白不過,就是讓對方把自己刪除掉,彼此再沒關係。人為感情所累,也常會得到這樣的勸慰,“算了吧,忘了吧,前麵的路長著呢”——就是說,把傷害你的那個人從腦海刪除了吧,留出空來,世界上兩條腿的男女多得是呢。看來,人生和生命是離不開刪除的,如果不刪掉那些多餘的東西,我們恐怕就會負累而死,難以輕裝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