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照麵,“嘭”一聲大震,大袖掃中劍身,君珂的身軀橫飛丈餘,落地踉蹌後退。他畢竟修為尚淺,難禁老道百載修為的全力一擊。
他感到心血翻騰,頭腦暈眩,渾身有脫力之象,持劍的手如被電擊,不住顫抖,但並未丟劍,額上大汗如雨,腳下發軟。
青城煉氣士一把挾起了銀劍白龍,銀劍白龍虛弱地叫:“師父,替……替徒兒報仇。”
青城煉氣士破口大罵:“呸!畜生,沒出息,練好再來。”
咒罵聲中,他撲向君坷,一聲冷叱,大袖矢矯如龍狂卷而出。
君珂知道支持不住,難接下這一袖,一聲輕叱,救命三招的“輕雲飄緲”出手,從袖底下輕煙似的飄出兩丈外,站立不牢,屈一膝踣倒了,長劍支地,伸手去拔白龍筋鞭,準備遠攻。
青城煉氣士並未進逼,訝然叫:“你這招劍法,定是飛雲散人教你的,那家夥像耗子般往天下每一個角落躲,不敢公然出麵,我找不著他。留你一命,告訴飛雲散人和四明怪客,還有你的師父銀河釣翁,貧道在青城等他們,八月中秋日青城見。剛才那女娃娃我留作人質,他們如果不來,貧道教我這不肖徒兒用繩牽了那女娃兒遨遊江湖,羞辱四明怪客,任誰也沒有光彩。你也來和我這門人再決生死。再會了,還有五個多月一些,來得及。”
說完,挾著人如飛而去。
君珂掙紮著站起,巳無法追去,力不從心,即使追上又能怎樣?
他身後,雷聲狂震,他恍如未聞,呆在那兒眼睜睜看著青城練氣士冉冉去遠。
身後的雷聲他無動於衷,但姑娘的淒厲叫聲卻驚醒了他,不由他不震撼。
“大哥,救我,大哥……”
他扭頭一看,心膽俱裂,不遠處,姑娘在地下急急向後滑動,手腳齊施。距姑娘不足兩丈,兩頭豬婆龍俯首吐舌張牙舞爪,向她急爬而來。
他發足狂奔,接近至丈餘,右首豬婆龍已俯嘴伸爪,將抓到姑娘的頂門了。
事急矣!遲延不得,他奮起全力大吼一聲,長劍破空飛射,同時左手的白龍筋鞭也同時遞出,卷住了姑娘的小蠻腰,向後一帶。
“察”一聲,劍飛入豬婆龍的咽喉,豬婆龍一聲雷吼,向下一搭,姑娘在千鈞一發間,被君珂的長鞭帶走了。豬婆龍的雙爪,陷入姑娘先前坐倒處三尺以上,不住搖頭晃腦,“喀”一聲將長劍吐出,似乎並未受傷。
君珂收了鞭,接住了姑娘,抱著人急退,向青城煉氣士的去路狂奔。
人在危急中,會產生神力。這兒的泥沼,四丈內已沒有半浮沉的木板,對麵近岸三丈餘,木板也沉下去了。十餘丈的泥淖中,隻有中間一塊已沉下五六寸的木板,他真力已竭而且抱著人,要想躍過泥淖,太不可能了。
奇跡就在這刹那間產生,他飛躍而過中間木板,再次騰身而起。
真糟!還差丈餘方可安抵彼岸。
真正的英雄豪傑,在生死關頭便會舍己救人。在這生死須臾之中,他奮起神力大吼:“去!小心。”
吼聲中,他將姑娘全力拋出。他自己像一塊石頭,“噗”一聲跌落泥淖中,一下子便被浮泥淹至胸口。
“大哥,天哪!”岸上的碧瑤狂叫一聲,向泥淖中反撲。
白虹一閃,傳來君珂的吼聲:“小妹,拉緊。”
碧瑤不假思索,猛地撈住白龍筋鞭的鞭梢,纖足硬生生陷入泥中近尺,拚全力一把拽住往回拉。
君珂已經不見了,他已陷入泥淖中三尺餘,屏住呼吸用胎息調息,任由姑娘將他往上拉。
他終於被拉上岸來,除了一雙俊目之外,全被爛泥裹住了。她不顧一切,猛地將他抱住.兩人躺在爛泥上,放聲大哭,感情一陣激動,她忘了自己衣衫零落。
他輕拍她的背脊,苦笑道:“大難未已,我們得先躲上一會兒,兩頭怪物來了,泥淖阻不住它們。小妹,我已脫力,扶我走。”
碧瑤止住哭聲,扶起他急走,往草叢中一鑽,先避開豬婆龍的追襲。
入暮時分,豬婆龍的吼聲已隱,兩人已躲了許久,恢複了精力,踏著落日餘暉,循銀衣仙子留下的履跡,走到了西南角水濱。
君珂打量洶湧的江麵,也看到了水際的半沉木板,三四裏外漁帆紛紛歸航,知道難以飛渡,鎖著雙眉說:“晚間水上凶險,明日再說,且在水濱暫歇一宵,如果明天找不到船隻,我們遊過彼岸。”
“大哥,我……”姑娘結結巴巴地說。
“怎麼了?”
“我……我不會水。”
“無妨,我可帶你走。看光景,距對岸不足六裏,我有自信可以帶你安全到達。”
他牽著她的手往回走,強作笑容道:“小妹,我們真夠狼狽,先洗淨渾身泥漿,晚上凶險仍在哩。”
泥漿洗掉了,姑娘更為狼狽,下麵少了一條褲管,粉腿晶瑩如玉,上身羅懦半掩,粉臂****隱現。但她不在乎,將羞赧收起,事急從權,怕什麼?
晚間,獸吼漸起了,鬼火飄浮,異聲驚心動魄。兩人在樹上架起木枝條,做成了臨時的避難所。
君珂的劍丟掉了,他將白龍筋鞭準備好說:“小妹,放膽睡,我來守夜,任何災難有我承當,安心地睡吧!”
“不!”她堅決地拒絕,又道:“拒敵你在前,守夜的事理該由我擔當。”
他向她微笑說:“放心,我隻消片刻調息,便可恢複精力,別管我擔心,十天半月不眠不休,對我乃是小事一件。”
她確也相信,能與青城煉氣士的無傳罡氣相搏,他的修為豈同小可?她突然偎近他,輕聲說道:“大哥,分別以來,時日不長,你的造詣竟然將臻化境,令我感到迷惑,能告訴我原因何在麼?”
“可以,且聽我細說……”
“不!長夜漫漫,在你的身邊,我睡意全消,等會兒再說不遲。請先告訴我,對婉容妹陷身老道之手的事,你有何打算?”
君珂哼了一聲,切齒道:“老雜毛打錯了主意,我是不會向別人乞求援手的,哼!青城山不是刀山劍林,我要單人獨鞭闖一闖青城行宮。”
“大哥,不行,老道功力……”
君珂搖頭搶著說:“不行也得行。老道號稱宇內第一高人,沒有什麼了不起,他的罡氣傷不了我。五個月一百五十餘個白晝與黑夜,足夠我苦練我參悟的神功心法,等我辦完我的大事,我便找一處隱秘處所苦練,相信定可和老雜毛一爭短長,不是他便是我。”
“我將返回終南,將爺請出助你一臂之力。”
“不!小妹,你如果這樣做,大哥要不理你了。”
她突然撲入他懷中,飲泣道:“大哥,你叫我怎辦?我怎能眼看你冒險而不為你盡力?大哥大哥,答應我,我和你一起並肩雙闖青城。”
“不!”他堅決地答,語氣沉重而有力,不容對方辯解。
她用手掩麵,哀傷地說:“大哥,你對我太冷酷了,你……”
他突然心潮激蕩,將她挽入懷中,他頰上爬下了兩行清淚,硬起心腸說:“小妹,聽我說,我是個不祥的人,命運早已被上蒼安排好了,懺情穀主的話,今夜似乎像雷鳴般重現耳畔,由你,由婉容妹,甚至銀衣仙子冷綺,我已看到了未來的劫難,我已預感到不祥的魔影已籠罩了我的身心,不久之後,我的身軀將喂飽蛆蟲,我的魂魄將飄蕩無依……”
“不!不!大哥,你的話太可怕,不!我不聽,我……我害怕,我……”她任性地叫,淚下如雨。
他猛地抓住她的雙肩,將她晃了兩晃,沉聲叫道:“小妹,回答我一個放肆的問題。”
她嚇呆了,驚惶地問:“大哥,你……你說。”
“小妹,由你的言行舉止中,我深深感到你的心坎深處,隱藏了對我的無盡深情與愛念,是麼?請坦誠回答我。“
她受到了無邊的震撼,隻覺悲從中來,大串淚珠向下滾,久久方閉上秀目幽幽地說:“謝謝大哥,你說出我久蘊心中的話。從九華觀地底你救我時算起,我的心中隻容納你的身影。春蠶到死絲方盡,臘炬成灰淚始幹,我這一生,維係於你一念之間。”
君珂渾身顫抖,喃喃地說:“情孽牽纏,情孽牽纏,愛人與被人所愛同樣痛苦。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不能誤了你們,我是個不祥之身。小妹,別逼我,你有你的天地和前程,我卻是前途多乖,吉凶難料……”
“大哥,我和你並肩攜手共抗危難。”她勇敢地接口。
“不可能的,銀衣仙子與我勢同水火,我卻被她的****之網所困,今後有何麵目見天下人,我……”
“不!你不能自疚,那不是你的錯。再說,天下人有他們自己的事,管不著別人,也無暇管別人的閑事。”。
“不必說了,我自己知道大錯已成,無可挽救。再說婉容、妹,她也是我的對頭,可是我卻對她難以或忘,明知不可能,卻又不克自拔。你……唉!不必說了,一句話,人非草木。你冷靜些請聽我說這些日子來的經過,和我對你日後的安排。”
她用粉拳捶打他寬闊的胸膛,哭叫道:“我不要聽,不要聽,我隻知道你拒絕了我了,任何事與我無關,我不要聽,不……”
“小妹,你要加深我的創痕,要加重我感情的負荷,我能忍受,能擔承,但是我決不損害你,也不能讓你痛苦一生。今生今世,我隻能以兄妹之情待你,為了你一生的幸福前程,任何痛苦我都能忍受,且願為你闖刀山火海,惟願你能平安獲得你的錦繡前程。”
碧瑤隻能忘情地伏在他懷中,哀哀而泣。
第二天,旭日東升,朝霞灑在浩瀚的雷池水麵。波濤中,君珂像一條巨魚,伸一手牽著碧瑤向岸上急速地遊去。
在大江上下,劍拔弩張,情勢危急,血戰已起。
下遊,十一條官船已駛至東流縣江麵,正通過望江縣界,向江西布政司揚帆上航,帆吃飽了風,速度不慢。
官船前後,一些神秘的小船,也在向上航行。不時有一兩艘不同隸屬的小船,糾纏在一處,刀光閃閃,劍氣飛騰,並傳出一兩聲絕望的慘叫。那是要命龍王爺的手下和黑龍幫的水上好漢拚老命。
上遊,在九江府附近,凶殺案層出不窮。
九江府這一段江麵,人們不稱大江,而稱為潯陽江。江北,是湖廣布政司黃州府蘄州所屬的黃梅縣。稍東,江心有一座大洲,叫做桑落洲,洲北段江麵,屬於南京安慶府宿鬆縣。洲東南,還有一些小洲,屬於湖口縣管轄。從桑落洲起,至湖口東岸止,這一段江麵極為遼闊,乃是鄱陽湖的出水口,也是重要的水路孔道,卻又是三不管地帶。名義上,這地方歸湖口鎮巡檢司和九江府的南湖嘴巡檢司管轄,宿鬆的涇口巡檢司也有責任,共同維護地方上和 江麵上的安全。
問題也就出在這兒。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有了三個和尚,大家不挑不抬,沒水吃拉倒。由於三個巡檢司合管,便互相依賴,也互相推諉,反而形成了真空,誰也不管。
鄱陽湖水不住向江中湧,大江也滾滾而下,這段江麵遼闊可知。波濤也定然洶湧,加上小洲處處易於匿伏,這地方成了冒險家的樂園。早年,江分為九條河道,不愁無處藏匿。
早些天,江左右已到了不少岔眼人物。桑落洲和其他幾座小洲上,也泊靠了不少來曆不明的船隻。
按水程,十一艘官船在黃昏時分,可以到九江府靠岸。這段大江不禁夜航,如果不泊舟,可以直航湖廣地境。
這幾天來,九江府成了藏龍臥虎之地,血案叢生。
當銀劍白龍前腳隨著青城煉氣士航入雷池的那天下午,九江府後腳到了一大群千嬌百媚的美嬌娘,不!乃是要頭顱收買人命的女煞星,當然啦!稱她們為女菩薩也並無不可,她們會超度世人,普救眾生。人死了,也就是得救嘛,用不著挑字眼,找小毛病。
九江府的來頭夠大,曆史源遠流長,說起來難以盡述,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如果有人想考古,他得花一年半載去翻讀古籍,先是地名的變遷沿遞,曆史淵源,也會令人大歎難經。
九江府,那時知道的人不算太多,但如果提起府城後麵的廬山和曾被稱為“彭蠡”的鄱陽湖,知道的人可就多了。
玄門方士稱廬山,是依古名叫的,叫它做三天子嶂,也叫天子都,天子都天下共有三座,這是其一。佛門弟子對廬山更不陌生,高僧惠遠在這兒創下中國化的白蓮宗,算是佛門教派的另一支。這一支白蓮宗,彌後變了質,流入神秘教派。本朝初元朝末,演變成了白蓮會,本朝中葉之後,稱白蓮教。不管是會是教都是白蓮宗的叛徒,根本不是佛門弟子。是一種非驢非馬的怪產物,野心家的溫床,亡命之徒的托庇所。
這座山不高,古籍上載得荒唐,寰宇記上說是高二千三百六十丈,見鬼!主峰大漢陽山其實隻有一千五百四十三公尺,還不到五百二十丈,古人說廬山沒有主峰,因山峰的高度都差不多。
廬山的得名,據說是在周武王時代,一個姓匡名俗的人,兄弟七人皆好道術,在此山結廬而居,後來得道成仙,人去空廬尚存,所以叫廬山,也叫匡廬,確否,不必深究。
本朝太祖皇帝開國之後,在天下五嶽之外,更尊廬山為廬嶽,將天池寺改為廬嶽廟,來頭更大啦!天下間開始有六嶽了。所以當時的江湖朋友,稱三山六嶽英雄,沒有人會反對。
廬山既然成為第六嶽,好,既名為嶽,自會潛隱龍蛇。這裏所指的龍蛇,不是指天池寺的龍魚,和山上的蝮蛇與竹葉青,而是暗偷山中隱伏的草莽英雄和退隱的武林豪傑。
那時,入山的道路共有三條。所指的“入山”,是指“遊山”而言,武林朋友卻可由任 何一處進人,不受拘束。第一條大道,是從雲峰寺進人天池寺,是北道。從含鄱口上山,稱南道。由淨慧寺人山,叫東道。
北道從九江府開始,直抵天池寺。這條路雖不通大型車輛,卻十分壯觀,因為太祖皇帝尊廬山為嶽,賜禦碑一塊,碑又大又重,不開辟大道,如何運上天池寺?築了道路,恐怕皇帝老爺要前來觀光,不整理堂皇些,北麵的九江和南麵的南康兩位府大人腦袋不被砍掉才怪。所以每隔一裏,便建了一座美合美奐的涼亭。從天池山下望,一座座亭閣迤邐北延,煞是壯觀。
太祖皇帝封廬山為廬嶽,據說其中有一段神話,這與他日後整頓天下廟宇有關。
據說,元末至正二十四年二月,太祖平定了江西駕返金陵,駐駕南昌,晚上做夢,竟然到了廬山古雷音寺,遇上了一頭吊睛白額虎阻道。正危急間,寺中出來了一個老和尚喝退了猛虎,請皇帝老爺進方丈待茶,茶後又上素齋,齋畢,老和尚取出一本化緣簿,說是正在修建黃金寶殿,請皇帝老爺布施,大發慈悲。太祖本人出身就是和尚,登時就有點不高興,翻開緣薄一看,怪!上麵的留名,竟然是曆代的帝王名諱。第一位是漢文帝,喜施馬蹄金一萬。第二位梁武帝,願施雪花銀一萬。第三位是唐玄宗,施寶珍六鬥……太祖一看施舍的數目字驚人,心中又是不高興,目下行軍作戰,正在鬧窮呢。怎有許多金銀布施?但麵子上難以下台,便信手寫上“朱元璋助銀五千兩。”
寫是寫了,心中卻在發恨,暗說:“和尚真不是東西,見麵便要化緣,我本無心到此,被他騙了許多銀子,日後我登上了大寶,必殺此貪僧,滅盡佛教。”
朱元璋當年做和尚,想必受了不少窩囊氣,一怒之下,動了殺機,提筆在碧玉門上,留下了一首詩:“手握乾坤殺伐機,威名遠鎮楚江西,清風起處妖氣淨,鐵馬鳴時夜月移。有誌掃除平亂世,無心參悟學菩提,陰陰古木空留意,三嘯長歌過虎溪。”
他醒來了,原來是南柯一夢,廬山上沒有古雷音寺,他想殺那老和尚卻沒有機會,隻好罷休,反正他早些天在鄱陽湖殺了偽漢六十萬,平定江西南部又殺了二十萬,溜脫了一個老和尚,小事一件。
在大林寺西麵,有一個溪流彙成的大池,名叫羅漢洗腳池,簡稱羅漢池,也叫白蓮池。從池旁壁立的石門下行,一條小徑直入一處山拗中,山坳向陽一麵有一幢三進院氣象恢宏的大宅第,座落在林木深處,古木參天中,亭園裏百花吐豔,百鳥爭鳴,好一處隱世的好處所。
未牌初,大林寺到了一群奇裝異服,打扮得美如天仙的女施主,過寺門而不入,腳步輕快地走上了通向三進庭院的小徑,銀鈴似的輕笑,令人沉醉的香風,美豔的容顏,令寺中近百名大小出家人膛目結舌。
小徑全長約六裏多一點兒,這群花朵般的美人兒,既沒帶隨從,也沒帶健仆,萬一碰上了山中的猛虎,天!怎得了?別慌,不必替她們擔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當然不怕虎。瞧,她們的小蠻腰上,沉甸甸的長劍,不是裝飾物,而是殺人的家夥。
這些美豔女人共有九名之多,紅紅綠綠撩人眼花,為首的穿了渾身榴火紅,紅得像一團火,走在最後的女人,身材豐盈。剛健、婀娜,穿了一身紫,紫得令人心頭發緊,她,正是華山紫鳳吳萼華。但這時她已不再穿紫色勁裝了,而是窄袖子春衫,幾乎曳地的長裙。
九名女人都是黛綠年華,青春的氣息流露,盡管她們的實際年齡都不小了,可是外表看去無法看出她們的真實芳齡,美得令人目眩,豔得令人頭暈。衣裙雖顏色有異,但款式卻是全同,乍看去,像是九姐妹。
在她們之後兩三裏,也出現了五名怪女人。為首的是個不太出色的豔婦,年紀看去已接近狼虎之年。不!說“狼虎”未免太輕薄,該說是“徐娘”,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就是這女人的寫照。她手持團扇。居然媚態橫生。另一個宮裝少婦最為出色,比先前九名少女更勝一分,媚笑中風情萬鍾!顧盼裏奪魄勾魂,美咦。
另一人是美貌風流女道冠,美得教男人心跳。再一個是超塵拔俗的俏尼姑,俏得佛爺也不願上天,憑她這種德行,怎可做出家人守住青燈貝葉著參禪?真是暴珍天物,那些泥菩薩有福了。
最後一人是梳高頂髻的侍女,姿色也足稱花中之嬌,手捧著食盒,亦步亦趨走在最後。
這五個女人,也走上了羅漢洗腳池旁的小徑。
她們是陰陽老怪孟重光和浙西三妖。前麵的九女,是十三妹的其餘九人,原來的十三妹因九妹許九如已死,目下仍稱為十二妹。
她們這九個月來,走遍了天下,到過四明山,四明怪客和她們捉迷藏。她們也到過青城,四座行宮中沒有青城練氣士。在江湖上找林君珂,消息卻說君珂已死在銀劍白龍之手,總之,九個月來一事無成,浪費了大好光陰。
終於,她們得到了銀劍白龍的消息,找上門來了。
最先一批為首的紅衣女正是四妹,她率著直趨山坳中的庭院。
相距還有三裏地,庭院中有了動靜。“叮叮叮”三聲小金鍾的清響乍鳴,庭院中人影飄揚,片刻突告沉寂,宅中似乎空蕩蕩地。
後麵的陰陽老怪舉團扇一揮,五個人兩下裏一分,沒入茂草密林之中,悄然欺近了宅院兩側。
外園門關得緊緊地,園中養了近十條獵犬,不住向外汪汪狂吠,已發現了生人接近。
後園一條通向山上的小道中,額上有十字疤痕的枯藤怪姥李姥姥,正從山上降下,不徐不疾冉冉下瀉。
四妹向園門走去,一麵低聲說:“小心,休放走一個活口。”
在庭園後麵登山小道上,枯藤怪姥正向下走,林木森森,看不清山下庭園中的事。
紅衣四妹低聲向後麵諸妹吩咐畢,上前敲門。
三裏後的陰陽老怪和浙西三妖,已像五個無形質的山靈,從側方林深草茂處,悄然逼近庭園四周隱伏。
庭園中本來有不少人,但自清脆的鍾聲響起之後,人影突然隱沒,似乎僅剩下一座空闃無人的庭園。
“篤篤篤,篤篤篤!”清脆的叩門聲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裏麵似乎沒有人,沒有回音,隻有高吭的犬吠聲,吠得極為急促淒厲。
紅衣四妹冷哼一聲,再次掂起門上的獸環,再叩。
“篤篤篤!篤……”
裏麵終於有了回音,有一個懶洋洋的蒼老口音遙遠地喚道:“誰呀?就來了。畜生,吠什麼?滾開!”履聲也懶洋洋地。
狗吠聲倏止,懶洋洋的腳步聲從三進院院門走下了花徑,一步步走向園門,逐漸近了。
足音慢騰騰地到了門後,先前的蒼老口音再響:“誰呀?叩得那麼重,獸環要被叩壞了哩。”
“是我。”紅衣四妹嬌滴滴的答。
“咦!是女客?”
“是呀!怎麼叩了這許久沒有回話的人?”
“老奴不是回話了麼?”
“快開門,你慢待客人了。”
門閂除掉了,園門“吱呀”一聲緩緩拉開,出現了個白發飄飄的老蒼頭,看了門外竟然有九個天仙也似的美人兒,似乎一怔,手把園門愕然道:“咦!你們……”
紅衣四妹蓮步輕搖,踏進門中搶著說:“我們是金刀桑老伯的朋友,老遠前來桑府致候,你老人家慢騰騰地。真不像桑府的英雄豪傑哩。相煩引路,小女子一行九人,要拜望桑老伯。”
“你……們……”老蒼頭仍結結巴巴地問。
“我們是九名女客人,你老人家以為我們是煞星上門麼?放心啦!快去稟報。”
“請問諸位姑娘尊姓?可有名帖麼?”
四妹噗嗤一笑道:“你老人家真夠謹慎的,小女子姓佟,北方人氏。身為女人,怎會有名帖?請啦!”
“敝主人不在家,諸位……”
“老人家,別撒謊好不好?真人麵前不說假話的,金刀桑爺在家招待朋友,何必拒我們於門外呢?”
“姑娘……”
“好啦,老人家,不必再夾纏了,我們是銀劍白龍的朋友,是應召前來助拳的。”
“諸位姑娘明鑒,敝主人封刀歸隱十八年,一向不問外事,不認識什麼白龍黑蛇……”
“老人家,你又撒謊了,金刀桑爺早年號稱潯陽之虎,目下坐地分金銀。這次銀劍白龍在桑落洲下遊,湖口附近江麵大舉做買賣,借貴府作為聚會群豪之所,自家人豈有不知之理?快去通報,不然銀劍白龍會怪罪令主人不夠朋友,豈不難堪?”
兩人在鬥口,其餘八女則東張西望,目光透過園中的花木,也從中間花徑直注三四十丈 後的三進大庭院。
庭院中似乎不見人影,大門虛掩,側院的房舍空闃無人,花格子小窗閉得緊緊地。
老蒼頭仍攔在園門後,但四妹向裏走,他不敢迎麵攔阻。男女授受不親嘛!
“好吧!諸姑娘稍待,老奴且回稟二主人。”
“嘻嘻,該稱二當家。二當家姓夢,綽號叫霸王鞭夢二爺。他在好說話,請啦!”老蒼頭回身走了。
四妹等他去遠,回頭低聲說:“咱們來得好,正點子大概全在,銀劍白龍小畜生也可能在這兒。十三妹,你不能一見麵便光火,咱們要等他們全部現身,一網打盡。”
華山紫鳳含笑點頭道:“四姐放心,目下的十三妹已沒有當年愚蠢了。”
“但願如此。”
遠處大門外台階上,出現了一個黑髯飄飄的高大人影,舉目向這兒凝望,大聲喝道:“迎客呀!”
大門內魚貫走出十二名黑衣大漢,隨後又走出三名身穿灰袍,發眉皆白的雄偉老人,在台階上泰然而立,背著手相候。
十二名黑衣大漢分成兩列,步伐整齊地從花徑直趨園門,兩下裏一分,抱拳躬身齊說:“敝主人有請諸位姑娘移玉,主人在大廳恭候芳駕,請。”
“有勞諸位大哥。”四妹點頭含笑答。
九人泰然舉步踏上花徑,裙袂飄飄中,濃香四逸,中人欲醉。
先前發話迎客的黑髯人,突然向左側大門,穿過左廂,舉步如飛竄出左園,閃入左側山坡密林之中。
他正要向山下走,想抄捷徑走大林寺。驀地,他踉蹌刹住腳步,搖搖欲倒,他鼻中嗅入一縷奇怪的幽香,隻覺一陣昏眩之感向他襲擊,頭重腳輕,不由他不止步。
他勉強站穩了,搖搖沉重的腦袋,張目前望。朦朧中,他看到一個白衣妙尼從三丈外大樹幹下閃出,正飄然舉步向他接近,手中拂塵輕晃,粉麵上媚笑如花,像幽靈般飄到他麵前了。
“你……你是……是……”他呆呆地問,上身不住搖晃。
俏尼姑噗嗤一笑,妙曼地說:“貧尼出家人,要向寶宅化緣。
黑髯人舉起沉重的手,吃力地晃動,說:“敝宅有……有要事,無人接……接待師……師姑師姑……”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檀樾所說的要事,想亦不會阻礙貧尼化緣之舉。觀檀樾氣色不佳,晦紋白眉心直透天庭,定然在最近大禍臨頭,且迫在眉睫。檀樾去意匆匆,不走大門而越野而行,似乎身懷要事.如不是通風報信,定然是想避禍他方,是麼?”
黑髯人似乎一呆,突向下一仆,喃喃地說:“胡……胡說八……八道……”
話未完,人已向前仆倒,百忙中仍伸手去撐地麵,想減少跌倒的衝力。
“噗”一聲,他的下顎挨了一足尖,俏尼姑腳下的多耳麻鞋,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記重擊,不僅下顎粉碎,下半截臉部整個完蛋,一聲未吭,人向上飛翻了一個倒斛鬥,“叭匍” 一聲跌翻在地。
悄尼姑嘻嘻一笑,似乎對殺人極感快意,跨前一步,再飛一腳,將屍體踢入草叢中,冷冷地說:“浙西三妖做案,一向不留活口。別在九泉下怨貧尼心狠手辣,隻能怨你自己該死。”
說完,一晃不見,仍閃入樹後向下一蹲,幽香仍在空間裏蕩漾。
大廳中,三名白發老人看九女已到,立即含笑降階相迎,中間老人一臉橫肉,鷹目勾鼻紅光滿臉,看去不是善類。大刺刺地點頭為禮,說:“諸位姑娘芳駕光臨,老漢深感榮幸,寒舍蓬蓽生輝。請移玉大廳,老朽候教。”
紅衣四妹斂衽行禮,媚笑道:“小女於一行來得魯莽,者前輩海涵。老前輩年登古稀,依然龍馬精神,可喜可賀。”
“咦!姑娘似乎認得老朽?”老家夥訝然問。
“老前輩一代豪傑,金刀威鎮宇內,十八年前老前輩未封刀之前,晚輩曾有幸一睹桑爺的風采。”
“咦!你多大歲數了?”金刀桑爺惑然問。看這女人年不過雙十,十八年前如何能認識他潯陽之虎金刀桑爺?
“晚輩虛度三十二春,好教前輩見笑。”
一旁的另一老人接口道:“大哥,這兒不便,何不請姑娘們入廳說話。”
“二弟說得是,大哥糊塗了。嗬嗬!”金刀桑爺的笑聲像梟啼,笑完向階上舉手虛引,又說道:“諸位姑娘請。”
紅衣四妹閃過一旁,抬起潔白的纖手,辭讓道:“晚輩不敢有僭,老前輩請。”
“老朽領路,請升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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