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父皇說的那樣,你母親小的時候,我也疼著她呢。”鶴發雞皮的柳孟炎躺在竹椅之上,一邊對身邊粉雕玉琢的女孩兒絮叨著,一邊略有些不滿地瞥向自己如今身為太上皇的女婿。
柳孟炎從沒喜歡過何循,早先因何家得了江山略微對他恭敬一些,新近因何循每每挑唆他跟外孫女的關係,於是他這嶽父對太上皇女婿的那些恭敬慢慢就消散了,最後重又成為不滿。
那粉雕玉琢滿眼狡黠的女孩如今才四歲,名叫何如玉,因有“言念君子,溫其如玉”這麼一說,於是何如玉的小名一早就定成小君子,不想這君子二字,又重了費而隱的一個小名,於是兜兜轉轉,不知誰最先喚起的,何如玉就莫名地多了個小公子的小名。
當然,身為何循膝下唯一的公主,這小公子三字,敢叫出口的人,便又少之又少。
何循袖著手坐在這賞花樓的卷棚下,早年柳老太爺在這賞花樓裏養老,柳孟炎喪妻之後,也搬來這賞花樓裏住,這會子何循聽柳孟炎狡辯,就微微探著身子,對小女兒說道:“小公子,你別聽你外祖的,你母親極小的時候,就被你外祖當著外人的麵重打。你母親性子又急,又愛臉麵,若不是你曾外祖攔著,你母親就一口氣憋死了。”
小公子聽到父親這樣說,微微睜大眼睛困惑地看向外祖,似是再一次不信慈祥的外祖會做出那事。
柳孟炎被何循挑撥的多了,並不急著辯解,隻拉著小公子的手,心平氣和地說道:“你與你母親就跟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一樣,你說,我這樣疼你,是會對你母親不好的人嗎?”
小公子眼睛忽閃忽閃的,忽地狡黠地一笑,撲在柳孟炎膝上,仰著一張粉嫩的小臉,笑嘻嘻地說道:“外祖最疼母親了,聽說外祖給了母親一炕洞的嫁妝,如玉也要。”
柳孟炎年老之後看淡了許多事,心氣平和許多,便是對著同樣老朽的柳仲寒,閑來無事兄弟兩人也能似吵非吵地爭辯一番早年的是非,若是喝多了酒,便是兄弟兩人抱頭痛哭鬧著要去找柳仲寒流落在外孩兒的事也是有的。但柳孟炎並未將萬事看淡,如今他一把老骨頭,聊以慰藉的就隻剩下一個狡猾的外孫女,還有密室裏鎖著的一堆這輩子也花用不出去的金銀。聽小公子開口要嫁妝,柳孟炎一雙老謀深算的眸子便看向何循,果然瞧見何循對小公子擠眼睛,立時便忍不住咬牙切齒,鬆垮的麵皮因咬牙微微扯平了一些,隨後又皺成一團。
“小公子,外祖舍不得你出嫁,一聽說你要出嫁了,外祖的心啊,就……”說著話,柳孟炎哽咽住,伸手握拳微微錘著自己衰老的胸腔,老眼紅成一片,眼眶裏又盈滿了淚水,似是隨時都要掉下來一般。
小公子雖十分狡黠,但畢竟年幼,被何循教唆著說出要一炕洞的嫁妝後,瞧見疼愛自己的外祖泫然欲泣,一時間玲瓏的鼻子裏酸酸的,也似要哭泣一般。
何循眼皮跳個不停,暗道柳孟炎早先還說最疼的就是小公子,如今一提銀子,竟然老臉也不要,就對個小孩兒使出苦肉計。
“小公子,你且去尋你母親、小舅媽去。”何循說著話,微微耷拉著肩膀,鼻子裏哧了一聲,手上將帕子遞過去。
柳孟炎擰著不肯接帕子,有始有終地哽咽了一聲,待小公子的身影完全沒了,才止住嗚咽,清了清嗓子。
何循嘟嚷道:“嶽父,你至於嘛。何家還能少了小公子的嫁妝?”說著,心想柳孟炎定是要將銀子留給柳清風了,可憐他隻有三子一女,這女兒還被柳孟炎奪了去,最氣的是,柳孟炎仗著年紀大,嘴裏說著小公子養在他身邊就跟柳檀雲陪在他身邊一樣,實際上一提起銀子,柳孟炎就連外孫女都忘了。
柳孟炎不接何循這話,隻說道:“費而隱登基才一年,這裏裏外外多少事要打理,你好歹幫著他一些,怎地成日裏這樣遊手好閑?還不到四十的人呢,想當初我四十的時候……”
“嶽父四十的時候才得了清風吧?我跟嶽父不一樣,想我有了費而隱的時候才十幾歲。”何循一邊揭著柳孟炎少子嗣的傷疤,一邊好整以暇地看著柳孟炎皺著鼻子向外看,心知柳孟炎這是沒瞧見小公子又寂寞了,“女婿我總是太上皇,再插手不好。萬幸何家是齊頭莊稼,早先撂下話這皇帝誰想當誰當,也沒人敢出聲。慕兒又是知足之人,有他幫著費而隱,何家裏頭是沒人敢生出非分之想的。至於外頭,是是非非總是難免的,雲妮說的是,得放手時許放手,雖是做父母的,但哪有幫襯兒女一輩子的父母。”
柳孟炎聽何循這般說,知道他們兩口子有數,如今才接手皇權,有膽量做那龍椅的人少至又少,且何循也是將近四十的人,年富力強的日子頂多就隻能再有二十年,二十年謀得皇位足夠了,但若創建盛世,就未免太短暫了。雖說心裏明白何循是個知禮的人,對小公子說那些話不過是想哄著小公子隨著他回宮去。但柳孟炎就是不喜何循重提舊事挑撥他跟柳檀雲、小公子,因此這會子,柳孟炎看出袖手在一旁坐著的何循擺出一副要長談的模樣,便有意閉了眼睛裝睡。
何循對柳孟炎的心思也算是了如指掌,想著柳檀雲說過人老了就如頑童一般,於是耐著性子,語重心長地說道:“嶽父,今時不同往日,小公子如今是公主,若總養在柳家總不是長久之計。再者說,清風也有兩個女孩兒,比小公子要懂事多了……”早年,何循也疑心柳孟炎扣著小公子在身邊是要留了做人質,如今天下安定,他不信柳孟炎還想留著小公子做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