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塚接到忍足電話的時候正坐在一家日式餐廳的包間裏,對麵是一位笑容端莊的大和撫子式的年輕女性,爺爺故交的孫女。
聽到手機鈴聲,他抱歉地對那位小姐解釋了一句,然後得到一個溫柔寬和的微笑。
走出包間,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忍足侑士”四個字微微皺了皺眉,按下接聽鍵:“喂,忍足。”
“手塚,嗯,你現在有空嗎。”對麵的人和他並不經常聯係,現在開口語氣又是與平時完全相反的艱澀猶豫,帶著一絲沉重與壓抑,讓他有種莫名的不祥的預感。
“什麼事?”他直接了當地問。
“剛剛——我在我家的醫院看到了不二由美子、不二裕太還有不二叔叔。”
手塚握著手機的手驀然一緊。
“——我問了接待他們的護士……不二,在中國西藏南迦巴瓦峰的雪崩中,喪生了。”
不二。喪生。
手塚覺得腦袋裏“嗡”地一聲,忍足的話好像風一樣從耳邊飄過,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中方通過大使館聯係了不二的家人,並且把……不二的屍……把不二,送了回來。
——現在不二……就躺在醫院……他的家人都在,我剛剛通知了幸村和菊丸。……
——你現在過來嗎……在醫院五層……
幾乎是撞開了餐廳的大門,顫抖的手從口袋裏掏出車鑰匙、打開車門,一向嚴謹自持的男人不知道超速了多少,直到衝到醫院樓下、衝進醫院的電梯,混沌一片的大腦才好像卡帶一樣運轉不得。
不二。喪生。
完全,完全聯係不到一起的兩個詞語。又是,那個惡趣味的家夥一場玩笑嗎?明明,這一次……真的一點也不有趣啊。
步入醫院五層的走廊,視線中出現了深藍色頭發的忍足侑士,看到他,露出沉痛而欲言又止的表情;柳生也在,是的,他也是醫生,身邊站著難得沒有嬉皮笑臉的仁王;紅發的菊丸,趴在大石的肩頭,滿臉都是淚水,好像在哭著說什麼——說什麼呢,他怎麼什麼也聽不到……
茫然地走到一群人當中,嚐試著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一片幹澀,什麼都說不出來。為什麼都這幅表情,這些人……
“因為你對不對?因為你?哥哥明明之前在拍體育新聞,為什麼突然會去拍雪山?”一個沙啞的聲音聲嘶力竭地炸響在耳邊,緊接著是一道拳風,手塚覺得自己的身體僵住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拳頭衝著自己麵門而來。
“裕太!”一隻手伸過來攔住了那一拳,手塚茫然地看過去,幸村,不二的好友,自從U-17住在同一間宿舍開始,兩個性格異常相合的人就成為了摯友,一起上了東大之後更是常常聚一聚,由於手塚常年在國外打比賽的原因,這兩個人相處的時間反而比較多,他還為此吃過暗醋的……這個人,為什麼眼睛紅成這個樣子?
“他……周助在裏麵,你去窗戶那裏看看他吧。”
雙腳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明明整個人都在默默地叫著“不要過去,不要去看!”,卻還是一步一步挪到了窗前。隔著玻璃,那個清秀的栗發男子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白色的被單一直遮到了脖子,漂亮的眼睛一如往常地被掩蓋起來,唇邊仿佛依舊勾著一絲漂亮的弧度。他好安靜,安靜得讓他不習慣。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一般都是他在說話,而自己隻是偶爾應答,真難為他,這麼沉默寡言的自己,他是怎麼忍受下來的呢?
明明,明明隻是睡著了吧,好惡質的玩笑啊……這一次……不二。
似乎自己一直是叫他“不二”的啊,他也從來沒有過意見,有一次聽見幸村叫他“周助”的時候自己還有點別扭,問他為什麼沒有要求自己叫他名字,也沒有叫自己的名字。當時,當時得到的回答是什麼呢?“因為很難想象手塚你叫人名字的樣子哎。除非是小孩子,否則你都是稱呼姓的吧。唔,你這麼叫我的話我當然也這樣叫你咯。”
其實不是真正的原因,至少不是完全真心。其實——他也是很想被自己叫名字的吧,自己也並不是不知道,那麼——是怕稱呼的改變讓別人發現兩人關係的轉變吧,自己是有這樣的考慮的,即使,一直沒有說過也甚至沒有對自己承認過。而不二,那樣聰明的人,其實,是知道的吧,隻是一如既往溫柔地替自己找好了理由,甚至很配合得稱呼自己手塚,明明他自己,對親密的朋友都是叫名字的,更何況是戀人。
記得高中時打比賽又一次導致傷勢複發的時候,捂著胳膊坐在凳子上的時候,就聽到那個一向溫柔帶笑的聲音憤怒而悲傷地叫了自己的名字“國光!”。那時候,不二還沒有說過他的心意,自己也還沒有弄清楚見到他時心裏不自覺的柔軟感覺是什麼。
高中畢業那一天,當那個微笑著的少年近乎虔誠地伏在他胸口咬斷那顆貼緊他心髒的紐扣時,一瞬間他才明白了胸腔中瘋狂跳動的那顆心想要告訴自己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