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不二死了。”
幸村聽到忍足低沉魅惑的關西腔的時候,頭一次覺得這個聲音是如此令人討厭。明明,句子裏的每個字他都認得,拚合在一起卻組成了他無法識別的語句。
幸村工作的地方離忍足家的醫院不遠,他不想開車,於是一步一步走在街上,身邊行人擦身而過,沒入遠處的燈火。東京的夜總是如此,高樓大廈燈火輝煌,街燈流光溢彩,絢爛得有如夢幻。
神奈川要安靜很多。
尤其是海邊,入夜,就隻有星星點點的燈影,有人在沙灘上散步,多是情侶,或是白發蒼蒼的老人,安然而寧靜。他有時也會一個人坐到海邊,靜靜地聽著海浪拍打著沙灘,落潮的時候,看到海上一道白線,反反複複拍到岸上、退回,再拍上來,但是漸漸地越走越遠。
雖然總是有著理智冷靜的思維方式和極強的邏輯性,但幸村在生活上是個很文藝的人。曾經的仁王這樣說過,伴著嬉皮笑臉的表情。
確實,盡管他常常以過分冷靜到近乎不近人情的思維權衡利弊得失,但是他有著很多浪漫文藝的愛好與習慣。他喜歡繪畫,喜歡雷諾阿,喜歡浪漫主義的勃拉姆斯,喜歡園藝,喜歡披著外套。他喜歡很多很多文藝的東西,最文藝的一件事,是他喜歡一個笑起來仿佛乖巧甜蜜實際上卻和他一樣有點惡劣的少年。
當年立海的大家,除去他自己,柳生在東京的醫院就職、仁王為了柳生留在東京,桑原回了巴西,其他人在神奈川。幸村記得大學畢業的時候,他們聚過一回,也算是送別桑原。幸村說要留在東京工作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很驚訝,因為他很戀家,並且喜歡神奈川安靜寧淡的模樣。別看幸村當年在球場上霸氣張揚得毫無死角,其實他也是個耽於清雅的少年,對內心的寧靜和安全感要求很高,繁華的東京並不襯他。隻有柳,看了他一眼,難得沒有在本子上寫什麼。
那一眼,幸村知道柳看透了他。柳蓮二是個不聲不響但很危險的男人,存在感弱於幸村真田,甚至切原,但他總是默默地把握住所有資料。閉著的眼睛仿佛可以看穿所有。
但幸村知道,這一次,隻有柳看得懂,並不是柳有多精明,而是因為他們一樣。
柳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切原的,連幸村也並不知道,等他看出來已經是高二的時候,而自己那個傻乎乎的學弟更晚,大學快畢業了才明白過來,但意識到兩個人關係不對的時候已經完全習慣了柳在身邊無微不至的照顧。迷路,會第一個打給“蓮二前輩”;玩遊戲玩太多沒錢吃飯,會找“蓮二前輩”;考試要不及格了,想補習,去找“蓮二前輩”……那個人不聲不響,溫水煮青蛙一般地滲透到切原生活的全部角落,直到切原再也無法把他從生活中剝離。所以即便因為倫理和家庭掙紮猶疑過,也完全不能想象失去柳的生活。
幸村以為自己和柳的風格是完全不同的,他習慣掌控,習慣精神上的強勢與直接,就像他的絕招“滅五感”。作為一個多少有些文藝的人,他曾想過自己喜歡上一個人會是什麼樣的。應該是接近,然後再雙方比較熟稔的時候表白,哪怕被拒絕也有無數種出現在對方生活中的方式,而且讓對方無法回避,直至喜歡上他。
然而他喜歡的那個人叫不二周助。那個人有一個戀人叫手塚國光。
即使強大執著如幸村精市,也無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掌控全局。他隻好采取和柳一樣的方法,成為那個人最好的朋友,每天交流,滲透到他生活的每個角落。
可不二不是切原,幸村也畢竟不是柳。
不二為了手塚一次次飛到歐洲,哪怕去做並不十分喜歡的體育記者。幸村到了嘴邊的喜歡隻能一次又一次咽下,他喜歡的人,那麼執著地追隨著另一個人,而他隻能選擇留在東京,做那個人歸來時微笑著和他聊天的好友。
不二說,精市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二說,精市,為什麼我們兩個的喜好這麼一致,性格這麼相似?
幸村笑得麵不改色地吞下一隻芥末壽司:“嗬嗬,好多人都這麼覺得,大概是緣分喲,周助。”
不二眯著眼,笑得天光失色:“嗯,所以大概我和精市命中注定要做朋友的呐。”
命中注定的朋友嗎?幸村微笑。確實啊,不二和幸村從個性到喜好都很像,但也隻是像,不是一致。比如,其實幸村不愛吃辣,一點也不喜歡吃芥末。如果不是不二神奇的味覺,他想自己一輩子也不會主動去碰芥末壽司。
但後來他喜歡上那種感覺,從喉嚨一路灼燒到胃裏,進退不能,幾乎嗆得人流淚的熱烈。就如他對他,含在喉嚨裏,說不出,卻熱辣辣的熾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