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文駿對這些江湖上的下作門道,直是聞所未聞,不知世上竟有這般害人的法子,初時瞠目以對,手足無措,聽得多了,日趨習熟,漸漸應對自如,所出對策莫不針鋒相對,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重玄欣慰之餘,亦複駭然:此子通慧靈變,絕非我這等迂腐衝動,行走江湖必不吃虧,但到底太過機巧,若是一時把持不住,墮了魔道,豈非大害?因此正色告誡。蕭文駿嘴上答應,心中嘀咕:“我答不上來,師父不高興,答的上來,卻又挨一頓數落。”嘟起了嘴,不明所以。
大船一路向東,此後一帆風順,再無變故,不出一月,已自到了杭州。師徒二人便與任青揮手作別,任青極是不舍,奈何去意甚堅,留之不住,隻有答應,送了五十兩銀子,聊為盤纏。重玄堅辭不受,拉了文駿,緩步走去。任青獨立船上,歎道:“真乃奇人也!”
古語有雲:北人騎馬,南人乘船。江南水道交錯,繁若蛛網。師徒二人一路賞玩勝景,指點江山,迤邐而行。但聞吳噥軟語,鶯飛燕落,纖手揚處,山水若錦。重玄一月來飽遭憂患,這是方才享到遊樂山水的閑誌逸趣,向雁蕩而行。
雁蕩山,在浙江樂清東北。山頂有湖,寬廣十餘裏,常年不涸,水草豐茂,碧波清蕩,春雁歸時,多宿於此,因是為名。北宋大家沈括曾言:“天下奇秀,莫過於此。”乃是道家宇內洞天福地。自趙宋東渡,貴遊輻輳,山路改闊,雁蕩之遊風方始大盛。
這一日到了雁蕩山境,二人登盤山峰,遙望雁蕩諸山,隻見芙蓉插天,片片皆撲人眉宇,其間之殊形危態,龍蟠虎倨,當真莫可言狀。“峰之皆如鬼工雕鐫,形態萬變,而莫不酷肖。”過老僧岩,至石梁洞,東門東向,門口橫一石梁,狀若飛虹下垂。二人由梁側拾階而上。蕭文駿遠望諸山,但見危峰亂疊,如削如攢,如駢筍,如挺芝,肖形象態,不言而足。
重玄道:“文兒,此山奇險絕倫,切要小心在意。”蕭文駿應道:“是。”二人由右路逾謝公嶺,南過響岩,至靈岩寺,絕壁四合,摩天劈地,在寺中食了一頓素齋,權作午飯。
又向西行了數裏,漸入叢山深處,忽見一絕峰,夾於眾山之間,山勢高聳,奇險幽絕,端地飛鳥難渡。重玄笑道:“這裏便是為師隱休之所,頗是難登,文兒,你怕不怕?”蕭文駿搖頭道:“不怕的。師父住哪裏,弟子便住哪裏。”重玄道:“好,既是如此,你跟定為師,也借此指點你一番輕功訣竅。隻遇極險難通之處,再渡你上去便了。”
帶了文駿,徑自繞道山陽南麓,攀援而上。重玄久走山路,自是熟稔,但顧及徒兒,不敢行的太快,師徒二人並肩而上,一麵又指點他手足用勁之道,腰脅提力之法,命他將內息急放緩斂,以內濟外。蕭文駿本極聰慧,內功又有根底,再得口訣要旨,益發進步神速,學地極快,隻見他手足並用,肩拱足蹬,龍蟠蛇翻,鷹飛猴竄,好不快意酣暢。
重玄在他身旁,時時出聲提點,隻在他力難相濟或是危塞難通之處,施以援手。攀了大半時辰,山頂依然在望。重玄笑道:“今日學地盡也夠了,為師助你一臂之力。”用手在他腰脅上一托,喝聲:“起!”蕭文駿便如騰雲駕霧一般,直直飛上,半空中翻個筋鬥,已穩穩落在當地。重玄足尖在山石上一點,如一隻大鳥般,也上了山頂。
蕭文駿經月跋涉,如今方到地頭,禁不住大聲歡呼。山頂地勢平坦,方圓極大。西北角立著幾間茅舍,周圍雜花生樹,擁簇在外,其餘怪石嶙峋,奇枝蟠虯,盡成天然點綴,不加雕飾,別有一番自然奇趣。
重玄笑道:“文兒,你覺此處比之峨眉如何?”蕭文駿沉吟片刻,道:“峨眉高峻而險,雁蕩奇而秀美,師父此處雖嫌簡陋,但勢拖造化,絕無凡筆,爹爹曾說:‘天下奇景,必以自然無為為要,若是一味雕工斧鑿,便落了下乘。’想來師父這裏與我家的布置是一個道理。”
重玄點頭笑道:“你爹爹說得極對,正是契合我心,隻可惜不能與他靜坐暢敘。你小小年紀,能說出這樣一番道理,也算難得了。‘自然無為’正是天下萬物興衰亡盛的要旨所在,武學練至極處,也要歸於自然造化,唉,這其中的道理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待你日後有所成就,自會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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