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不可學為師剛愎任性,孑然一身,飄零江湖。日後你年歲漸長,可收徒傳藝,將本派衣缽傳將下去。但有魔元派前車之鑒,擇徒須得嚴苛,不求資質超群,隻要心地仁善敦厚便可……”絮絮叨叨,交代了許多要事。無非收徒不得濫傳,行道不可妄殺等等清規戒律。
蕭文駿從師九載,重玄雖疼愛之極,但天生性子嚴峻,日夕師徒相對,也隻是傳藝照料,說些當說之言,絕無今日這般繁瑣冗長,知師父彌留之際,方有這等失態之舉,不敢打斷,隻垂手恭聽,淚水長流之下,衣襟卻已沾得濕了。
重玄說了大半個時辰,忽然驚覺,自語道:“啊喲,我怎地說了恁長?文兒也不點醒我。”仰望一輪玉兔,喃喃道:“師門戒律出家修道不得飲酒,不然對此皓月,當可浮一大白,惜哉!”麵上滿是惋惜之色。蕭文駿不願拂了師父心意,輕輕道:“師父既想飲酒,徒兒去取些來可好?”師徒二人一個出價,一個年小,平日俱不飲酒,但每逢朔望,拜神祭祖,需用水酒呈貢,因此備得有些素酒。
重玄搖頭不允,道:“祖師定下的規矩,為師豈可輕易破戒?我不過見今夜月色通透可愛,有感而發罷了,你不必放在心上。當年李太白醉酒長歌,邀月共飲,何等灑脫氣概!為師一生向道,仍脫不開這天人桎梏,到頭來隻是茫茫天道下一隻螻蟻而已。哈哈……”仰天狂笑,笑到中途,聲音突然啞了,蕭文駿嚇了一跳,忙去搖師父,叫道:“師父!師父!”
重玄吃他晃了幾晃,微微啟目,笑道:“文兒,師父沒事,不過心血來潮,不醉自醉罷了。夜深露重,你快些進屋歇息吧。”揮手命他離去。蕭文駿大不放心,本想侍立一旁,有個照應,拗不過重玄嚴令,隻有回房。重玄怔怔出神,歎一口氣,又笑了一下,他縱橫天下幾十載,如今命在旦夕之間,卻是要好生追思這一生的際遇了。
蕭文駿心下忐忑,不敢睡熟,隻靠在牆邊運氣環遊百骸四肢,待得氣遊周天已畢,已是月上中天,推門望去,卻見重玄仍是一人獨坐,昂首向天,口中低低念叨。走近細聽卻是李太白的一首《梁父吟》:“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寧羞白發照清水?逢時壯氣思經綸。廣張三千六百釣,風期暗與文王親。大賢虎變愚不測,當年頗似尋常人……”語氣鬱鬱。
蕭文駿心下悲苦:“師父一生修善慕道,晚年卻落得如此淒涼境地,難怪要怨天憂人了。”輕輕推推師父,道:“師父,已是夜半了,你老累了一日,該歇歇了。”重玄“啊”地一聲,悵然道:“半夜了麼?時辰過得好快!嘿嘿,不錯,不錯,累了,是該歇歇了。”抬頭細望徒兒,嘴唇蠕動,似要說些什麼,終究歎口氣,搖頭不語。顫巍巍起身,扶著蕭文駿臂膀,一步一步入房休息了。
蕭文駿服侍師父睡下,給他蓋好被子,坐在一旁侍侯,待得重玄呼吸深沉,氣息勻淨,這才躡手躡腳出了房門,不敢走遠,隻和衣靠著牆壁打盹,冥冥中最後一個念頭卻是:“三清護佑,保佑師父安然無恙,渡脫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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