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文駿不敢睡熟,倚著柴扉,小憩了一會兒。醒來去師父房中看了幾次,給他蓋好被子。重玄今夜睡得極香極熟,迥異平常,蕭文駿想不出原因,卻也歡喜之極,輕輕出來,這才敢放心入睡。
待得天方透亮,便起身往廚房中煮些飯菜,端到師父門前,見師父未起,不敢打攪,隻將飯菜放下。重玄平日早起練功,數十年寒暑不輟,今日卻破例睡晚了些,直至日當中天,還未醒轉。蕭文駿練功歸來,見飯菜仍是好好擺在地上,動也未動,屋子門窗緊閉,不似有人出來,大感驚詫,輕敲房門,道:“師父,天過午時,起來用些飯菜吧。”
叫了幾聲,無人應答,蕭文駿心下一沉,忙即推門入內,隻見重玄好端端躺著,麵朝向裏,一如昨夜,噓了口氣,輕聲道:“師父用些飯菜吧。”重玄理也不理。蕭文駿一顆心噗噗亂跳,又叫了幾聲,一無回應,仗著膽子將師父翻過身來,卻見他麵色灰敗,雙目緊閉。
蕭文駿淚水無聲而落,顫巍巍伸出手指去探重玄鼻息,所處冰冷,已無熱氣,他呼吸猝然加重,一把將師父身子扶正,盤膝坐下,伸手抵住他背心“靈台穴”,一股浩然內氣直衝過去,但無論他如何導入內力,總如泥牛入海,毫無音信,隻感師父身子越來越冷,一顆心卻也漸漸沉淪。
蕭文駿大急,收手回來,抓住師父身子狠命搖蕩,叫道:“師父,你醒醒,你看看,是我啊,文兒啊,你醒醒,你瞧瞧我……”大叫大嚷,狀似瘋狂,繼而聲嘶力竭,終至寂然無聲。蕭文駿抱著師父遺體,雙目無神,喃喃道:“師父死了,師父死了……”一聲大叫,抱了屍身,一路衝出,站在懸崖邊上,嘶聲大喝:“師父!師父!師父……”群山回應響蕩,卻沒了往日熟悉的應答之聲。
蕭文駿頹然坐下,終於抑製不住,放聲大哭。當年他父親挺身救護崔曉芸不受欺辱,遭陳繼祖眾人毆打,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身受重傷,一口怨氣不得伸張,活活氣死,其時他年歲尚小,聽父親忍痛囑托,又見周圍人哭哭啼啼,也不明所以,後來崔曉芸道再也見不到父親笑顏,聽不到他教誨,這才有些悲傷,很是哭了一場,畢竟年歲太小,不久便即複原。
如今他漸已成人,隨著重玄拜師學藝九載,師徒情分甚於父子,他內心中早將重玄當作自己的父親,眼睜睜見他身死,從此陰陽兩隔,再也聽不到恩師的教誨,再也見不到恩師的英姿,悲從中來,仰天大慟。
這一哭直是天地變色,草木含悲,到得後來清淚流盡,竟流下血來。這等血淚最是傷神傷身,卻也隻有至情之人痛失至愛之人才會流出。蕭文駿方才大耗真氣,這一哭等如傷了根本元氣,加上這幾年照料重玄,身子不及修養,久勞成疾,哭了一會兒,一頭栽倒。幸而離著懸崖尚有一步之遙,不然這一下去怕不是粉身碎骨之禍。
蕭文駿恍恍忽忽之中,忽覺身子一輕,跟著騰空而起,四處翱蕩,極目所之,驀地見到師父長袍大袖,在前麵不絕飛走,大喜過望,連忙大叫:“師父等我!師父等我!”哪知重玄仍是隻顧前行,竟理也不理。蕭文駿大急,搶上前去,一把抓住師父衣袖,叫道:“師父別走,扔下我一人,徒兒……”方要敘說離別之情,陡見重玄轉過麵來,臉上鮮血長流,可怖之極。蕭文駿嚇得一聲大叫,身子向下墜落,直入無底深淵。
雁蕩山懸崖頂上,涼風習習,蕭文駿懷抱師父屍首,躺在地上,忽地一聲大叫:“師父!”睜眼看時,卻見暮靄四合,歸鴉陣陣,已是黃昏傍晚,想起夢中所見,實是不寒而栗。懷中重玄屍體早已冰冷,蕭文駿瞧著他麵龐,仍不願相信師父依然離世,隻願這一切都隻如方才所見,夢境一場,想的出神,怔怔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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