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二)(1 / 1)

天已全黑,他卻毫無饑餓之感,隻抱著重玄靜靜發呆。昨夜此時師父尚還與他說笑談心,隻短短一日便已天人永隔,人生倏然,匆匆而過,實是不可琢磨。

日月互易,蕭文駿在崖邊整整坐了一夜,寒風凜冽,更深露重也全不放在心上,腦中滿是與恩師相聚的曆曆深情,想到動人處,便即流淚,直至不省人事,醒來又是悵然而坐,如此慟哭暈倒,達三次之久。

這等無聲之悲最是傷身,次日清晨金烏遍灑,百鳥合鳴,蕭文駿仍是呆然而坐,直如石像,麵上卻已蒙上一層死氣,重玄之死於他打擊甚大,元氣大傷,險些便毀了道基,他將目光投入崖下,雲霧縹緲之間,杳不見底,胸口忽地一陣熱血上湧,直欲抱了師父遺體,一躍下去,就此了斷。

腦中忽地一清:“師父忍受牽機腐骨散之毒幾年,盡心傳授我一身本領,便為了讓我修成武功,將清元一派發揚光大,完成他老人家的宿願,如今我一事無成,怎可便動輕生之念,豈不辜負了他老人家一片心意?當真該死!”

此誌一生,死意早退,抱了師父遺體,方要站起,卻感半身麻木不仁,再無知覺,大吃一驚,原來他僵坐一日一夜,血脈不通,手腳都已麻痹了,苦笑一聲,輕輕放下師父遺體,運功三轉,打通僵塞的經脈,足足一個時辰方才大功告成。

慢慢起身,將師父遺體抱進屋內,放在榻上,這才感到腹中饑餓,去廚房胡亂弄些東西吃了。原本民間喪葬儀俗,長輩去世,當要停靈幾日,方能下葬,但重玄師徒皆是玄門弟子,又身無長物,不講那些繁文俗禮,清元派道家正統,曆代祖師除卻飛升極樂,遇有喪葬皆是火化收骨供奉。

重玄臨終時特地交代,蕭文駿自不敢違背,待得元氣稍複,急忙下山,尋了許多鬆枝幹柴,統統背到山頂,搭好木架,將重玄遺體梳洗幹淨,不留半點汙垢,輕輕放上,手持了一根火把,立在一旁,卻遲遲不肯下手。他知與恩師相聚九年,朝夕相對,此時卻是最後一麵,這一點火下去,便再也不得相見,隻貪看重玄遺容,似乎要將他麵貌印在腦中,過了半晌,仰天一歎,垂手點火。

烈焰升騰之間,將重玄遺體重重包裹,成了一座火圈,蕭文駿眼看往日慈和的師父,在火中被烈焰吞噬,漸而物化,再也控製不住,撲通跪下,重重磕了八個響頭,雙手捂麵,嗚咽起來。

這一場火燒了將近一個時辰方才止住,蕭文駿木然而跪,直至火息焰滅,顫顫起身,拿了一座瓷壇,收斂重玄遺骸,他撿得極是仔細,生怕漏掉一絲半毫,場中隻剩餘灰柴燼方才罷手,將壇子合上,捧入堂廳中供奉。

蕭文駿為師戴孝,守靈三日,到得第四日上,將遺骨請下,往屋後與他師祖一並合葬。重玄臨終有言,要蕭文駿再上峨眉,尋到清元祖師洞府,將他與師祖骸骨一起移至其內安葬,算得落葉歸根。但蕭文駿左思右想,重玄已死,雁蕩再無留戀,他不日便要下山闖蕩天下,尋覓《清元秘錄》下落,若是帶了師父遺骨出去,實是不便,動輒生憂,因此決定先將遺骨與師祖合葬,留在雁蕩,日後尋到洞府,一切穩定,才回轉請出二老遺骸,運到峨眉安葬。雖則麻煩,到底穩妥一些。

待他將後事料理已畢,立身廳堂,但見四空如夜,蛛絲四結,再沒了往日人氣,心中感歎:“師父一走,什麼事也都淡了。”花工夫又將茅舍清理了一遍。端坐崖邊,靜望蒼穹,看白雲舒卷,微風徐來,忽有所悟:“修道人死生離別算得了什麼,他日元神凝固,修成嬰兒,還不是笑傲九州,成萬古不死之頁?師父此身雖死,但元神尤在,隻不知歸於何妨罷了,他年有緣,三十三天之外自會相見,悲它作甚?”他受道家無為之化,心界本寬,這一想通,更是寬心大放,隻覺天地寬泛,正可大展其手,好叫世人知天下尚有我清元一派的絕世修為。忍不住仰天長笑,忽覺聲音粗了不少,伸手一摸,頜下微須,敢情一過九年,他已從垂髫童子,便作了英俊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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