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十)(1 / 1)

蕭文駿湊到他耳邊,說道:“易弟,咱們今晚便動手麼?”梅易感到他一顆腦袋近在咫尺,往自己耳中嗬氣,渾身一軟,沒了半分氣力,雙手力撐,才躲開他遠些,臉上已紅的發紫,全沒了平日跳脫瀟灑的氣概,低聲道:“不,先……先看看再說。”聲如蚊呐,掉過了頭去,不敢看他。

蕭文駿與這位義弟想出幾日,摸清了他的脾性,有時便會露出小兒女一般的情態,害羞赧然,見他犯了性子,也隻由他,笑道:“也好,咱們便等等。我在山上學武習醫,做過赤腳郎中,卻沒做過劫鏢的勾當。”低低一笑。他一生中規中矩,從無越軌,驀地要做一次打家劫舍的山賊,緊張之餘,有覺有趣。

梅易瞪他一眼,哼了一聲,起身去了,臨走時尚不忘向著宮勝英一夥人冷笑一陣。蕭文駿給他瞪了一眼,隻覺好沒來由,也不放在心上,專心探看樓下眾人忙活,隻瞧得津津有味。盛陽鏢局之人忙叨了大半個時辰,將東邊一座跨院包下,鏢車運到院內,自有鏢夥輪流看守。又將馬匹卸下車轅,牽入馬槽,草料飲水一概伺候地妥當。待得萬事穩妥,已到了掌燈時分,宮勝英便領了手下幾個有頭麵的鏢頭在樓下用飯,叫了一桌佳肴珍饈,卻無美酒,出門在外,尤其保鏢一行,飲酒實是大忌,隻因酒能亂xing,一不小心出了差錯,便是萬劫不複之地。

蕭文駿一直未走,在樓上端然穩坐,倒比梅易這個劫鏢的正主還要上心,宮勝英諸人的一舉一動,莫能逃出他的眼下。見宮勝英一桌大多是年老的鏢師,低頭吃喝,不言不語,隻有一人無心飲食,抬了腦袋四處張望。這人甚是年輕,不過二十幾歲年紀,生得倒也俊俏,但目光遊離不定,額頭尖窄,蕭文駿對於風鑒相術之學也頗有研究,一見這人麵相便知是個油滑膚淺之輩,卻不知宮勝英一派精明強幹的神色,如何容得這等人在身邊?

那年輕人瞧了一陣,似乎頗感失望,喃喃道:“媽的,真是邪了,偌大一個鎮子,連個長得過眼的娘們兒也沒有。”扒了幾口飯,似嫌飯菜清淡,不甚合口,勉強吃了一口,便放了筷子。宮勝英坐在上手,聞言哼了一聲,說道:“典英,你在局子裏毛手毛腳的倒也罷了,此次走鏢非同小可,若是出了差池,莫說是你,連我也擔待不起,還是收斂一些,不要給我惹事生非!”那典英被他一頓訓斥,不敢還口,隻道:“宮叔,你老教訓的是,小侄不過剛出遠門,不大習慣,隨口說了幾句,絕不敢給你老惹事。”

宮勝英看了他一眼,說道:“似你平日作為,留你在鏢局之中實不適合,但你父親當年替我擋了一刀,為我而死,臨終托孤,我為了義氣,不得不代你父親照料於你。你在鏢局中奸騙坑拐,莫以為我不知道,不過瞧在你父親麵上,不願追究罷了。你要是再不知收斂,惹下了強仇,我在一日,還可替你擋下,若我不在了,你早晚要吃大虧。”說著歎了口氣,道:“這也怪我,我練得橫練功夫,不可破身,膝下無兒無女,將你當作了親生兒子看待,自小把你嬌寵的不成模樣,才有今日。”

典英麵上做出一副感激涕零之態,使勁擠擠眼睛,似乎要擠出幾滴眼淚,一麵說道:“宮叔你老對我好,我豈會不知?你老放心,自今以後,我一切都聽你老的話,再不敢胡亂生事了。”宮勝英哼道:“你當我是三歲的孩童,給你一騙,便不知東南西北?這樣服軟的話,你二十年來不知說了幾百遍,那次當真了?”

典英給他揭穿把戲,極是尷尬,囁嚅著說不出話來。一旁一個老鏢師勸道:“總鏢頭息怒,典英這孩子雖說皮了些,到底不失純善本性,不過入世不深,走了岐途而已,隻要稍加管教,必是又用之才。”

宮勝英道:“哼哼,‘入世不深,誤入岐途而已’,他入世不深,幹下的事情卻讓我這入世深的自愧不如啊!”一雙眼睛瞟向典英,陰沉不語。典英吃他這麼一瞧,心裏七上八下:“老頭子瞧我做什麼,難道我做得那些好事,他都知曉了?不會不會,我每次做完,總要毀屍滅跡,不留任何破綻,他絕難查出,便懷疑到我,也是死無對證。”這般一想,才感心安,終究不敢正視他目光,隻低了頭扒菜。

宮勝英看了一陣,目光又轉柔和,歎道:“典英啊,我給你起了這個名字,實是指望你日後長大成人,能做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你莫要令我失望啊,我雖疼愛你,你若不知長進,再做些天怒人怨之事,不必事主找上門來,便我也要替天行道,大義滅親了。”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半分回轉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