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吃完晚飯,準備出外散步,芸接了一個電話,說是一個操著杭州口音的人找我,我接過話筒,一聽原來是陳勝祥。幾次春節,我與他聯係,都未聯係上,聽陸誌強說是到他女兒家過年去了,或到某賓館度除夕去了。
他給我帶來一個噩耗:陸誌強過世了!我吃了一驚!今年春節我們通過電話,他還好好的,說他住在翠苑新村,離章生根家不遠,叫我到杭州時,去他那兒玩。
誌強患的是胰腺癌,病發時,吃什麼吐什麼。
陸誌強是我1963年到杭州熱水瓶廠學習玻璃吹製技術時認識的工人朋友。杭州熱水瓶廠有個拉管車間,玻璃儀器製作歸拉管車間管,隻有三個人,我的師傅餘鬆盛是技師,一個女工叫胡敏霞,上海人,她負責流量計等玻璃儀器的計量和刻度,還有一個姓曹的師傅,專事磨砂,他整天與水、金剛砂打交道,他每次來車間問餘師傅一些問題,總是圍著一條髒兮兮的橡皮圍裙,滿身幾乎都是水和金剛砂。我做過幾隻活塞和台燈,磨砂技術就是曹師傅教的。
拉管車間主要生產做安瓿瓶的普通玻璃管,各藥廠做注射劑都向熱水瓶廠定購。吹製儀器大多要用硬質玻璃,如3C5、95玻璃等,材質不同要另外開爐特別拉製。所以,我和拉管車間的師傅們也挺熟,我至今還能列出許多名字,如陸誌強、周成奎、許定芳、龐根本、何偉、沈大炮等。
拉玻璃管是手工勞動,工人們用吹管從坩堝裏粘取一團通紅的玻璃料,不斷地轉動,成團狀後,另一位工人,用一根頭裏有一個小圓盤的鐵棒,往玻璃料上一碰,就被粘住了,兩人配合著轉動通紅的玻璃團開始拉管。持料的是上手,他一邊轉動玻璃料,一邊吹氣,身子往後退,玻璃管就形成了,越拉越長。這是純技術工作,沒有儀器、沒有模型,要拉出直徑一致、厚薄均勻,合乎尺寸要求的玻璃管來,全憑技術。成形的玻璃管由一個檢驗員,用卡尺檢驗管子是否合格。真神奇,這樣的手工操作,居然合格率頗高,一爐料,很少有報廢的。我對他們作了近一年的觀察,他們操作時不僅吹氣要勻,腳步要穩,轉動的速度也要適當。料子剛出爐,溫度高柔性好,拉出一段後,料子溫度下降,強度增大,此時,吹氣、步履、轉動的速度都要調整,我看著工人們的操作,由衷地佩服他們的技術。其中陸誌強是佼佼者,他吹製出來的玻璃管,成品率最高,而且能吹製各種規格的玻璃管。
對於外行人來說,別說拉管子了,從爐子裏拿一塊通紅的玻璃料,也是十分困難的。有一次,我到車間,工人們對我說:“徐老師,你如能從料缸裏拿一塊玻璃料出來,杭州市隨便哪一家飯店由你挑,我們請客!”我去試了一試,通紅、高溫的爐子邊我已經有點待不住了,在師傅們幫助下,好不容易拈了一團,拿出爐子,料子因為受到重力,直向地上掉,師傅們手把手幫我轉動鐵棒,料不向地上掉了,可成不了形,歪七扭八的怎能拉管子呢!隻好服服帖帖的把即將硬化的玻璃料送回爐子中重新熔化。
誌強是我熱水瓶廠朋友中最好的朋友之一,是陳勝祥介紹認識的。勝祥是拉管車間的管理員,我是到熱水瓶廠定製玻璃儀器時認識的。1963年,浙師院物理係要開設現代物理實驗,我從數學係調回本係,分配到籌備現代物理實驗組,負責籌建高真空技術和電表改裝兩個實驗。高真空技術需要玻璃吹製技術,這樣,我才到熱水瓶廠在拉管車間跟餘鬆盛師傅學習玻璃工。
我在熱水瓶廠學習,吃住全在廠裏,杭州我沒有家,假日大都在師傅們的家裏過,主要是陳勝祥和陸誌強家裏,偶爾也去何美定家。誌強原來是拉管車間的小組長,後來做了車間主任,這是1965年浙江師範學院搬到金華以後的事。他的文化不高,可為人忠厚,話不多,但話語一出,常引起哄堂大笑,頗有幽默感,辦事十分果斷,在工人中威信很高。他原住在眾安橋附近的社壇巷,離陳勝祥家不遠,他的妻子叫林娥,奉化人,在貫橋一家飲食店做會計,育有一子一女,大兒子在筧橋機場工作。我在熱水瓶廠學習的一個春節,沒有回家,芸到杭州來過年,他們特別將我安排在啞巴弄工廠的家屬宿舍裏,我們很少自己燒飯,大都是工人朋友輪流請我們到他們家做客。有一天,誌強請我們去吃飯,已走到他的家門口,芸不肯進去,說人不熟,難為情,又折回來了。在我的印象中,他家的蝦油露浸雞肉,味道鮮美,我頗喜歡吃。其實,我到誌強家,也不常與客人們一起用餐,人不熟,我也不習慣。這時,誌強就將飯菜搬上樓來,讓我獨自用餐。想不到,今年春節在電話裏的這次聯係之後竟成永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