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鳳幃深,誰道是銷魂(1)(1 / 2)

大齊永興七年春。

江北,廣陵。

天很陰,起風了。

驛館內的陳舊窗欞被“嗒”地吹開,外麵立刻有全副戎裝的南齊守衛上前,警惕地往屋內掃了一眼,迅速又將窗扇關上。

我的身畔,兩名麵生的侍女正垂手侍立,雖是南齊人,如今也是我的監視者。

我安靜地坐在妝台前,默默梳理著自己那頭濃密的長發,似又看到了我的三哥,南齊惠王蕭寶溶。

他撫摸著我被打得紅腫的臉,理著我散亂鬢發,淒冷烏黑的瞳心鑽出刀鋒一樣的淩銳,很輕卻很清晰地告訴我,“隱藏自己,示人以弱。伺機而動,一擊必中!”

那聲音如極柔韌的銀絲,銷融在明亮的光線下,不讓任何人察覺,卻輕易地纏繞到我心口,一絲又一絲,帶了細微的痛意,緩緩地沁入血肉,伴著我一路從繁庶的江南,到血腥未及散去的江北。

忍,忍,忍。

可示人以弱,真能避免我未來的噩運麼?

銅鏡中那發白的唇漸漸顫動,手中也不覺用力。

忽聽“喀嚓”一聲,手中連珠花紋的檀木梳斷了,尖尖的梳齒紮入掌中,顫巍巍地在血肉裏抖動,殷紅的鮮血緩緩浸潤入木質的斷齒中。

隨侍在房中侍女猶豫了一下,終於上前來,幫我拔出斷齒,拿帕子給我拭去鮮血。

我盯了一眼她那不鹹不淡的神情,自己用絲帕緩緩地纏繞著。天青色的絲帕,繡的是青翠蘭草,印上一排四五個血點,慢慢洇開,順著絲線延伸,如緩緩綻開的薔薇。

正冷冷看著那血花開得愈豔愈烈的時候,外麵傳來匆匆的腳步聲,目光輕掃,已見著我大哥永興帝派來北魏的使臣吳德略彎了腰,領了一群人過來。

“管公公,請!”吳德側身閃在一旁,將一個內侍總管模樣的北魏人引入。

他們身後尚跟了數名侍女,個個身材高大,看來比江南的男子還要健朗幾分。我也曾聽說過北方人比江南人要粗獷些,卻不至連女子也高大成這樣吧?

那個瘦高個兒的中年內侍,吳德稱為管公公的,正略帶疑惑地望著我。

我頓時悟出,這些高大侍女,怕是特地選來對付我的!

半個月前,齊師大敗於江水之北,太子蕭康並五千騎兵被禦駕親征的魏帝生俘。大哥永興帝聽了吳皇後的話遣使求和,以定水以東的江北十八城池及文墨公主作為條件,換取魏師所占的廣陵及太子蕭康。

一夜之間,我從金尊玉貴的南朝公主,變成了大齊奉獻給北方魏國的禮物。

與其說是和親,不如說將我當作了祭品。天下無人不知,當今魏帝拓跋軻之父死於兩國交戰,拓跋軻矢誌複仇,已有十七年。

我向來驕縱任性,從被騙回皇宮的第一天起,便激烈地抗爭著這不該屬於我的噩運,這些天不知吃了多少苦頭。而吳皇後和吳德采用的策略,就是事先向魏帝說明我的“頑劣”,那麼就是我在魏人手中再怎麼不馴,也與大齊無幹,不會耽擱他們救下太子蕭康。

而我的死活,從此也與大齊無幹,隻能靠自己。

最疼我的三哥不得不愴然告訴我,要示人以弱……

斂了絲帕,我站起身,帶了畏怯,往後退了一步,背脊用力靠上了妝台的邊緣,硌得生疼。

“吳大人,這是……”我驚惶地睜大眼,將指甲將方才刺破的肌膚上一摳。疼痛之中,頓有淚水湧起,熱熱地含在眼裏,迷蒙了視線。

幾名侍女已走到我跟前,個個牛高馬大,我本就生得纖巧單薄,加之身量尚未長成,才不過她們肩高,這樣淚光盈盈地地和她們站作一處,我不知道會是怎樣一種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