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寢!
我僵住,有些透不過氣,胃中卻一陣陣地翻湧,似要嘔吐出來。
另一位叫作連翹的侍女也走過來,托了一盅茶遞到我手邊,柔聲道:“別怕,女人麼,都會經曆這種事,何況咱們皇上英姿神偉,氣宇軒昂,不知多少女子做夢都想給皇上寵幸呢!”
“我……我不怕……”我喑啞地說,觸著滾燙的白瓷茶盅,才覺出指尖的冰冷顫抖。
輕羅繼續挽著發髻,發絲滑過麵龐,軟緞般的觸感,墨汁一樣在眼前蕩漾著,眼看發髻盤起,鏡中人尖巧下頷,杏仁眼睛,明明稚氣未脫的姣好麵龐,硬是被峨峨如堆雲的高髻,帶出了幾分成熟風韻。
這樣成熟美麗的風韻,大約是拓跋軻所喜歡的,她們才特意為我梳的吧?
“輕羅姐姐,幫我……換個發式,好不好?”我努力扯起唇角,向上揚出一個笑的弧度,將剛搭上去的發絲捋下,垂落。
一柱香後,我被輕羅、連翹引著,穿過沉悶的回廊,垂著眸子,步入魏帝拓跋軻在府衙中的臨時住處。
“不怕!”輕羅拍拍我的手,連高高的顴骨都笑出了幾分溫柔:“這樣瓷玉般的美人兒,沒人舍得碰著傷著。”
我到底沒挽高髻,隻綰著蘊了江南秀色的小巧丫髻,髻的兩側,各插一對藍寶石發針,發針下戴一朵小小的茉莉,後背前襟,尚有大片青絲自然散落。極簡潔的發式,不招搖,不尊貴,不嫵媚,對鏡顧眄之間,自覺麵容被襯得越發稚嫩幹淨,瑩冰雪玉般讓人不忍玷汙。
衣衫也是精心挑的淺綠細白碎花綾紗對襟長衣,素白百褶長裙,繡一枝神靈韻清的綠萼梅,隻肩上搭著的細白蹙銀輕紗披帛,顯出幾分不同於尋常女子的嬌貴。
待我進了拓跋軻房中後,我將那披帛也取下,讓自己更形嬌小稚弱些,隻盼這人能看在我尚未長成的份上,能放過我,至少,讓我拖宕到蕭寶溶來救我的那一天。
門外雖有數名親衛把守,屋中卻空無一人,這拓跋軻應該是個不愛熱鬧之人。
桌椅陳設都很普通,想來大多是府中舊物;隻幃幔臥具是嶄新的,以明黃為主色,祥雲騰龍,振振欲飛;帳前放了一架四開的紫檀木屏風,卻是江南三千裏山河風景,明明綺麗蘊藉的江南秀色,卻用極雄闊的筆意畫出,與當日阿頊畫的那幅海棠有異曲同工之妙。
阿頊……
煙黃純淨的身影在腦中閃過,連心頭也暖了一暖,可我隨即搖頭,輕輕地笑。
隻要蕭寶溶能將我救回大齊去,能讓我繼續做那個無憂無慮的文墨公主,我便該謝天謝地了。
窗前有一張書案,筆墨紙硯俱全,想不出那蠻子一樣的北人,居然也喜歡舞文弄墨,連這大戰的間隙都不忘備上文房用具。
我推開窗,天色已暗,窗外那一樹的櫻花卻開得正盛,粉紅色的花朵如火如荼,團團簇簇,傾盡了春日的風情,渾不管黑夜已然來臨。
熱鬧隻是它們的,而我,我想念江南的杏花天影,海棠盈春。
笨拙地將案上一盞六枝的青銅燈點燃,我鋪開一張宣紙,回憶著掛在我江南別院裏的海棠圖,自己動手磨了墨,和了朱砂,取了狼毫慢慢畫著。
我的母親有才女之稱,蕭寶溶更是當世才子,連我喜歡的阿頊都能畫一手好畫,就我將太多的時光虛擲於玩樂戲耍中,勉強畫了枝幹,花朵已不知往何處擺放;花朵描上,顏色卻調得怪異;終於有了幾朵像樣的花了,卻完全不見海棠該有的靈動,甚至連是什麼樣的花朵都識辨不出。
一次又一次,我將畫壞了的宣紙揉皺,扔開,恨意才緩緩壓下,心底漸漸寧靜。有侍女過來,上了茶,將各處燈燭點燃,又悄無聲息退下,我甚至能向她們點點頭,依舊埋頭畫我的海棠。
直到……身後傳來有力的皮靴踩在青磚地麵的聲音。
再高大的侍女,穿的都是落地極安靜的布底鞋,絕不敢發出這麼大的動靜。
筆尖有一絲顫意,我很快穩住,纖細的手指用力按在宣紙邊緣,依舊一筆一劃認真畫著拙劣的海棠花。
腳步聲頓在我身後,呼吸聲清晰可聞。我聽得到自己的心跳,但我的手居然沒再抖,連呼吸也輕而均勻,宛然一個沉醉在自己畫中的小姑娘。
“你畫的是什麼東西!”
身後的人等了半晌,不見我動靜,終於發問。醇厚而低沉的聲音,和他的腳步聲同樣有力,但並沒有屬於帝王的威凜淩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