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頊已經站到了當年的相山別院所在的位置。
是一大片長勢正好的菜園,近處種了大白菜、芹菜、萵筍和蒜;遠些的地方,應該是當年竹林所在的地方,用竹枝和木棍搭了棚架,黃瓜已經開花了,邊緣處的南瓜還隻是綠油油的藤。
一叢金花菜的旁邊,一名身材纖巧的中年尼姑正出神地望著黃瓜地裏碧瑩瑩的幾杆新綻翠竹,婉然的歎息聲,如正吟唱著憂傷的歌。
她的身份應該是上清寺中較尊貴的吧?兩名小尼站在她的身後侍奉著,遲疑好久,才敢上前勸慰:“真人,這裏風大,還是先回去吧!”
那尼姑輕歎道:“哦……回去,也好。我隻是想著這孩子傻啊!她怎麼就不懂得,竹子是砍伐不盡的呢?今年砍了,明年還會再長。便是連根伐了,總還會有些根須落下……一到春天,竹子又往外冒了。哎……砍不完,砍不完啊!”
拓跋頊心中猛地悸動,止了從人不許上前,自己走過去細看時,那尼姑年歲已長,眉宇間頗見風霜之色,可她的五官精致清麗之極,舉手投足優雅從容,並且……越來越覺得似曾相識。
那雙杏仁般的明眸隨著歎息幽幽轉動時,拓跋頊忽然屏住了呼吸。那眼睛的形狀和顏色,以及瞳仁間蘊著的看不清的迷離高貴,像極了蕭寶墨,特別是屢經災患後的蕭寶墨。
而這尼姑目光轉到他的麵容時,同樣流露出驚疑不定,然後立起身來,拂了拂灰布僧袍上的灰塵,走到了他的跟前。
“你……是當今的大魏皇帝拓跋頊麼?”她輕輕地問著,眸中有穿透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緲茫。
她猜到了拓跋頊的身份,卻直呼了拓跋頊的名字。
拓跋頊略低著頭凝視著這個和蕭寶墨有個六七分相象的婦人,並不發怒,隻微微蹙了眉,低聲道:“朕……就是拓跋頊。你是……玉妃?”
玉妃淺淺地笑了笑,緲遠的愁意,和蕭寶墨並無二致,“貧尼法號玉空。”
拓跋頊鼻中發酸,再忍耐不住,將堵在心口的問題即刻問出:“她在哪裏?”
他一直知道蕭寶墨有個母親在上清寺出家,也曾多次派人細細搜查察探過,確認蕭寶墨並沒有在上清寺,而上清寺多為齊國妃嬪落發之地,處於深山之中,與世隔絕,連改朝換代都未必知曉,也不好明著過來盤問,寒了那初初降魏的南朝大臣之心。
但搜尋這許多日子不見,拓跋頊到底沉不住氣了,僅帶了幾名近衛微服前來探訪。不想,尚未入上清寺,便遇著了蕭寶墨的母親了。
玉妃並沒有回答拓跋頊的話,隻是默默打量著拓跋頊,然後輕笑:“陛下怎麼不問我,我為什麼會認得陛下?”
拓跋頊臉龐微微一紅,側了側臉,道:“阿墨提起過我?”
“她沒提過。她是個傻丫頭,隻怕我操心,傷心事從不和我講。”玉妃微眯著眼,被山風吹得輕顫的睫下,幽深的眼眸似有幾世的塵煙漫過,“我認得你,是因為你長得……和靖元帝很像,隻是……眼睛沒有他那麼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