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蓉蓉更是吃驚。她卻不知道,布天雷的修羅刀法一直是右手習練,乍用左手,哪能習慣?不過他向卓若水學得左手劍,展開春秋劍法卻是中矩中規。布天雷一會兒用刀法,一會兒用劍法,臉色一會兒漲紅,一會兒鐵青,怒目圓睜,睚眥欲裂,很是可怕。
華蓉蓉見布天雷悄悄練刀,知道他念念不忘要找爹爹報仇,心中悵然若失,登時對眼前的雪景再也沒了興致,輕輕歎了一口氣,黯然離開。
不知不覺過了數月有餘,布天雷每天苦練,左手的修羅刀法也漸漸純熟。可他卻終日鬱鬱寡歡,有時候一個人木樁般枯坐,有時在棗林中狂奔。有一天回房,突然見華蓉蓉打開了他的包裹,花奴兒的紗衣和那個幹枯的花環放在一邊,華蓉蓉正捧著那塊心形寶玉,看得入神。布天雷如受雷殛,喝道:“放下!”
華蓉蓉身子一震,慌忙將寶玉放下,囁嚅道:“我是想幫你洗洗衣衫……”
布天雷上前,將寶玉、花環、紗衣重又一股腦兒放回包裹內。華蓉蓉眼淚在眼框中打轉,突然轉身跑了出去。
布天雷對著包裹,想起自己和花奴兒在桃林中的邂逅,關帝廟殿頂的相識,南行路上的相守,洞房花燭的傷心……一幕幕銘心刻骨,不禁心緒如潮,癡癡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回過神來,見外麵天色昏沉,已近黃昏,想起華蓉蓉,趕忙出去,卻不見了她的蹤跡。
布天雷吃了一驚,到處找尋不見。想想自己對華蓉蓉的粗暴,很是內疚,又想到那塊玉本來就是華蓉蓉家的寶物,更是懊悔。他點著火把,下了頂峰,從山南尋到山北,從東嶺尋到西嶺,一邊走,一邊呼喚,終於在西嶺的半山腰處,聽到了華蓉蓉微弱的回音。
“布大哥,我在這裏。”
布天雷大喜,見華蓉蓉倚在一塊岩石邊,身上臉上都是泥土。布天雷知道她摔傷了,很是心疼,抱起她來,卻見華蓉蓉手中抱著一棵樹苗,不肯鬆開。布天雷很是納悶,一問,華蓉蓉道:“我見你藏的花環,知道你喜歡桃花,跑了老遠,好不容易才找到這棵桃樹。”
布天雷心情激蕩,道:“山上冷,這樹不能活的。”華蓉蓉道:“我不信,梅樹能活,桃樹也能活的。”布天雷低聲道:“你這又何必?不值得的。”華蓉蓉道:“值得,你喜歡的,我也喜歡。就算……”她的臉紅了,再也說不出口。洛陽刀會上,那個從刀叢中挺身而出,浴血苦戰,營救心上人的熱血少年,在她情竇初開的少女心中打上了銘心刻骨的烙印。她想,若是布天雷那樣待她,就算死一千回,一萬回,她也心甘情願。::
布天雷抱著華蓉蓉上山。華蓉蓉偎在他的懷中,芳心如醉,隻盼就這樣一直被抱著走下去,永不停歇。
回到山頂,布天雷將那個花環和花奴兒的紗衣埋在了屋後,把寶玉還給了華蓉蓉。這寶玉本來是他的一個夢,而今,夢已醒了。
光陰荏苒,倏忽數月。布天雷刀法日益精進,但總覺得其中有些關竅難以參透。這套刀法,雖然霸道決絕,但還是有很大的缺陷,天愁地殘當年對此也束手無策,布天雷雖悟性極高,但自幼習練,造詣尚低時渾然不覺,正所謂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如今登堂入室之後,一線通天,便無可回避地遇到了這個惑障。
他誌在報仇,心中急躁,漸漸入魔。練到後來,竟覺得功夫不進反退,更是惶急。這一日,他一直習練,午飯也不吃,華蓉蓉來時,見他臉色鐵青,也不敢勸阻。
布天雷從晌午練到太陽偏西,竟是一刻不曾停歇。到了後來,他刀法越練越快,卻左支右絀,如漸漸陷身泥沼之間,凝澀僵直,百轉不通,分明已到了雪擁藍關、山窮水盡的境地。他的出刀越來越不成章法,終於絕望地大叫一聲,刀脫手而飛。
布天雷盤膝坐地,頭上的汗水如黃豆般冒出,渾身瑟瑟發抖,自覺脈息散亂,難以平複。那修羅刀法以陰煞之氣為基,團團凝聚之下,無宣泄的途徑,盡數凝結在布天雷的血脈之中。布天雷隻覺得寒意驟起,如同掉在冰窖之內,他心中明白,自己已到了走火入魔、性命交關的緊要關口,隻是已然無力自救。
突然眼前亮起一道絢麗的光芒,布天雷神誌一凜,抬頭看時,隻見華蓉蓉托著那塊寶玉,迎著陽光,發出萬道七彩霞光,將他的全身都罩在其中。他登時覺得周身像泡進了暖水之中,熱烘烘地很是受用。這時,耳邊清楚聽到華蓉蓉清脆的聲音:“身為鼎爐,心為神室,津為華池,自形中之神,入神中之性,此謂歸根複命……”一直誦讀下來,正是一篇精微無比的上乘內功心法。
布天雷身子一震,如聞天籟,細細品味那心法的含義,瞑神端坐,靈台清明,一股內息依華蓉蓉的誦讀之聲緩緩遊走,身上的寒意漸去,淩亂的真氣重新納入經脈正途。運行了幾個周天之後,他拋開一切凡念,無人無我,漸漸到了靈神歸一、物我兩忘的境地。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腦中靈光閃現,隻覺日精月華,陰極陽生,循環不息,盡歸一氣,登時突破了生死玄關,通曉了天人合一的至理,長嘯一聲,躍起身來,重又展開了修羅刀法。
七彩霞光之中,布天雷再次出手,已是另一番氣象。這套刀法以綿綿氣機為綱,以機變靈動為目,突破了用刀的法禁,輕靈似羽而又凝重如山,實已達到了“言之如吹影,思之如鏤塵,聖智造迷,鬼神不識”的高深境界。他越練越順暢,隻覺蹊徑通幽,別有洞天,原來刀法中的禁錮和缺陷都豁然貫通,天地精華與自身水乳.交融,舉手投足無不宛轉如意。他神馳物外,想到卓若水的劍法和花奴兒的鞭法,萬本歸源,盡同此理,一下子悟到了武學中的至高境界,心中無限狂喜。
刀法堪堪使完,布天雷收刀而立,身前身後驀然升起四個氣流漩渦,滿地的落葉都被這四個漩渦卷起在空中,升騰起兩丈多高,然後慢慢散落下來。他仰臉向天,任由漫天落葉落到臉上、身上,發出一串狂喜的長笑。笑聲之中,在一旁觀看的華蓉蓉卻是淚流滿麵。她知道布天雷的武功,已經到了一種前無古人的高深境界。可是這樣的話,無疑卻將自己爹爹的性命送到布天雷的刀鋒之下,這到底是對還是錯?
這塊寶玉,本是江湖四大武林世家之一的終南華氏祖傳之物,故老相傳,裏麵藏著上乘的內功心法——無上心訣。上官清遠當年向華家結親,本有覬覦心訣之意。上官夫人華繡蘭聰慧過人,擔心上官清遠迎娶自己是別有所圖,因此雖將陪嫁的寶玉交給了上官清遠,但卻未將心法授與,致使上官清遠費盡心機,也沒發現其中有任何的機關和秘籍,以為是以訛傳訛所致。這塊寶玉,將天光化成七彩,激發人的內力,配以心法相輔相成,使人達到天人合一之境。華蓉蓉不忍布天雷走火入魔,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將她娘臨死前秘授給她的無上心訣傳給了布天雷,救其脫出迷津,更使他的武學登堂入室,得窺無上妙境。
華蓉蓉知道布天雷和她爹爹的一戰終不可免,無論誰勝誰敗,受傷最厲害的還是她自己。她終於等到了這個日子,盡管她一千個不願意,一萬個不願意。可是她知道該來的一定會來,就像冬天飄揚的雪花,春天纏mian的細雨;她知道該走的一定會走,就像悠悠吹過的清風,潺潺遠去的溪流。人世間,四季輪回,葉枯花榮,本來就有許多事不是人心所左右的。
初春來臨的時候,布天雷開始收拾行裝。華蓉蓉默默幫著收拾,又將那塊寶玉放入布天雷的包裹之中。她再也沒了歡笑,目光淒婉,常常不知不覺淚盈於睫。布天雷也避免和她眼神接觸,佯作不知。二人數日之間,竟沒有說一句話。
這天清晨,布天雷背起行囊,走出屋外,突然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他看到西窗下,那株小小的桃樹竟然開滿了粉色的桃花,燦若丹霞,豔麗無儔。他情不自禁走上前去,俯下身,深深吸了口氣,仿佛要陶醉了一般。好久,才直起身來,一眼就看到了遠處等候在牌坊下的華蓉蓉。
“大哥,你看桃花開啦。”華蓉蓉眼中蘊淚,卻沒有流下來。這個善良的姑娘,原是一朵溫室裏的小花,經過苦難的洗禮,已經成了一朵傲霜鬥雪、淩寒開放的冬梅。
布天雷的步履堅定而又從容,緩緩從她身邊走過,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輕輕一拂袖子。華蓉蓉的鬢邊驟然多了一朵鮮豔的桃花。
華蓉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看著布天雷的背影,淚花還在眼中打轉,可是嘴角卻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含著淚的微笑,不正是天下最美麗的笑容麼?
她決心要守在這裏。她知道春天已經來了,她要在這裏種上好多好多的桃樹,還要種上好多好多的梅花。她知道她的布大哥一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