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1 / 3)

天夜深人靜的時候,成誌超撥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接電話的是柔柔的女聲,問:“你昨天就回來了,怎麼才給我打電話?”

成誌超說:“你怎麼知道我昨天就回來了?”

女聲說:“昨天夜裏,我給你打電話,占著線呢。”

成誌超說:“占線也可能是別人正往裏打。”

女聲說:“你別耍賴好不好?別人往裏打,也不會好長時間打不進去。昨天夜裏,我哄睡了孩子,自己卻睡不著,就出去走,看到縣委大樓裏你房間的燈一直亮著。莫不是進去了賊不成?那賊也真是膽大包天,竟敢去縣委書記的辦公室做案,而且還亮著燈,一直亮到大半夜。”

成誌超心裏再次漾起溫溫甜甜的暖流,說:“對不起,這幾天我心裏有點亂......”

女聲猶豫了一下,說:“你……來嗎?”

成誌超說:“我已到東甸鄉了,改日吧,行嗎?”

女聲輕輕歎息了一聲,說了聲“祝你早日快樂”,電話就斷了。

女人叫董鍾音。成誌超第一次問她的名字時,曾問,“你真的懂洪鍾大呂之音嗎?”董鍾音答得也機智調皮:“你真的誌向超拔嗎?”

那還是前年入秋時,北部山區陡降暴雨,出現了山體滑坡和泥石流,有幾家農舍被衝毀埋沒了,還有人員傷亡。成誌超乘車去了災區,傍晚往回返,公路又被滾落的山石阻塞,養路工人在忙著清障移石,大大小小的汽車排在路障前足有近百輛。司機掉頭準備從另一條鄉路繞道回城時,一個年輕的女子從停在一旁的大客車上跳下,直跑到成誌超的越野車前,一臉急切地對坐在前座的秘書張景光說:

“是回吉崗的車吧?我是縣信用社的會計,家裏有急事,帶我回去行嗎?”

張景光回答得很幹脆也很不客氣:“這不是出租車。你再找別的車吧。”

女子不甘心,死拉著車門手不鬆,嘭嘭嘭地又敲後車窗。坐在後座的成誌超搖下車窗,問:

“什麼事這麼急?”

女子答:“我到鄉裏搞信貸核查,把孩子寄放在了鄰居家。鄰居來電話,說孩子病了,燒得很厲害,要趕快送醫院。我得快些趕回去。”

過後,成誌超一次次問自己,那天,是什麼心理讓自己同意董鍾音上車的呢?僅僅是對這位急切女子的憐憫和同情嗎?顯然不完全。來縣裏報到前,昔日的老同學老朋友送行,酒桌上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你以前是侍候省裏的大領導,到了縣裏,你就是一地諸侯,別人該侍候你了。趕快轉換角色吧,沒有角色感就難立權威,沒有權威就令難行禁難止,難有作為,中國人吃這個,縣裏鄉裏的人就更吃這個,懂不懂?成誌超給首長當了這麼些年秘書,經的看的多了,如此淺顯的道理似乎不需要別人提醒。所以到了縣裏,成誌超的角色轉換得很迅速也很徹底,他的1號車輕易不許別人動,閑著就閑著,有時幾輛車一塊外出,即使別的車很擠,他也輕易不會說“坐到這車上來”。縣裏的幹部們也很快適應了成誌超不苟言笑、不怒而威的做派。敬而遠之,又恭又怕,這是維護權威的需要。對這點,成誌超心裏也曾有過不忍和不安,但漸漸的,就泰然了。可那天呢?是不是因了女子的年輕清麗,還有那憂憂戚戚的神情打動了自己?普天下的男人,是不是都這份德行呢?

女子上車時,司機眼睛往後掃了一眼,也下達了很不客氣的指令:“把腳上的泥擦掉。”

女子執行得很堅決也很徹底,急急從手提袋裏掏出一個塑料雨衣,坐進車裏時,先將兩隻沾滿了泥水的坡底黑布鞋脫下來,裹在塑料雨衣裏。

女子是穿著薄薄的絲質薄襪坐進車裏的,這讓成誌超感到很不公平。車上三個人,都從泥石流的救災現場出來,又是風雨天,哪人腳上沒泥巴?他淡漠一笑,說:

“喲,不知你的車這麼嬌貴,要不要我也下車擦擦泥?”

司機慌了,忙說:“您別在意,我不是在說您。”

成誌超嚴肅地說:“不管你說誰,我都很在意。出門在外的,尤其是對女同誌,領導機關的人要特別注意應有的禮貌和修養。這還需要誰提醒嗎?”

張景光忙著打岔溜縫兒:“領導批評得對,以後注意,以後注意。”

司機不再敢吭聲。成誌超看了女子一眼,女子把臉扭向了車外一側,從窗玻璃的折光裏,看得出她眼裏迅速蒙上了一層淚霧。

那天的車不是縣裏的1號,如果是1號,也許這女子就猜得出他是誰,也不敢貿然請求搭車了。縣裏為抗災救險,專配備了一輛進口的越野吉普,名字叫得響亮威赫,“沙漠風暴”,好家夥,幾十萬,一輛頂奧迪桑塔納兩三輛,平時備用,隻有遇到重大災情險情時才啟動。車牌號沒順著五大班子的領導排序,掌握方向盤的也不是成誌超小車的固定司機。為了防著上訪群眾的糾纏,出發前成誌超還特意叮囑秘書和司機,在陌生人麵前,最好不要直來直去地稱他成書記。司機挺為難地問,那叫啥?機靈的張景光捅捅司機,小聲說,稱領導,就好比部隊裏都稱首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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