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細看,桌麵上還有相同的幾個袋子,分別注明廠裏的其他車間和部門。私人印章本該都在職工自己手裏呀,集中放在一起算是怎麼個事呢?況且職工印章也隻有發獎金、工資或什麼福利待遇時才用得著,吳冬莉對那些名章是熟悉的,牛角的,有機玻璃的,木頭的,還有用鉛字拚捆在一起的,一枚枚五花八門,形形色色,新的舊的甚至字跡已不好辨認的都有,怎麼裝在袋子裏的都是新的呢?就是材質有所不同,也基本就是木質和有機玻璃的兩種。私人印章……暗藏於某財務人員的抽屜,這麼一想,吳冬莉腦門上刷地出了一層冷汗,嚇得手也有些抖了。
吳冬莉本是個循規守矩、心裏存不得一點芥蒂的女子,那一宿,她翻來複去闔不上眼。老教師吳瑞之給兒女們的教誨是,犯法的不做,毒人的不吃,老老實實做事,清清白白做人。吳冬莉思來想去的結果,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廠長高貫成,講了名章的事。高貫成也很吃驚,一反平時大大咧咧瀟瀟灑灑的作派,在地心轉起了圈子,口裏連說是嗎是嗎,有這等事!媽的,真是膽子大得賽窩瓜了!又囑咐吳冬莉,說這事非同小可,我自會弄他個水落石出,你千萬不能漏出去,尤其不能傳到職工耳朵裏去,究竟是怎麼個情況還不清楚,廠子真要出個什麼亂子,影響了穩定大局,怕是你我都有推卸不了的責任。廠長這麼一說,吳冬莉竟也有些害起怕來。
幾天之後,財務科科長從外地出差回來,高貫成很快把吳冬莉單獨找了去,說說笑笑的又恢複了往常的樣子。他先表揚吳冬莉的負責精神,又說情況已經搞清楚了,那些名章是開資時有些工人馬馬虎虎落在了財務室,財務科長怕弄丟了,就收集在了一起。吳冬莉執拗地說,丟落在財稅科的印章倒是每個月開資時都有,可最多也就三兩枚,事後職工肯定都會找回去,一下出了那麼多,就是怪事了。高貫成說,啥都怕往一塊湊,裝在一塊那不就顯得多了嘛。再說,就是有幾袋子私人的戳子又能怎麼樣?每個月開資發獎金的單子沒有主管廠長的簽字也是廢紙一張。雖說具體帳目我不管,可每個月的職工工資總數獎金總數我心裏還是有數的,他耍鬼還瞞得住我的這雙眼睛了?吳冬莉想想也是這麼個理,也就沒再多說什麼。心裏卻暗存打算,以後瞪大眼睛多留心眼,隻要財務科長膽敢動手腳,就休想逃脫自己的眼睛,老鄉還怕界壁子(隔壁)呢,何況在一個辦公室。
可吳冬莉萬沒料到,事情僅僅過去三五天,就發生了那不堪回首的羞辱一幕。直到管人事的副廠長告訴她到閥門廠去上班時,她才有些吧咂出其中的滋味。這不是存心擠兌我,拔去眼中釘,也好讓有些人放開手腳繼續胡作非為嗎?她把心裏的這些委屈與猜疑說給丈夫聽,丈夫卻很不以為然,說閥門廠效益不錯,咱沒吃虧,那就行了。又說讓咱去個新地方也好,眼不見,心不煩,就你那老掉牙的觀念,早不適合眼下市場經濟的行市了,到了新環境,你隻管睜隻眼閉隻眼,能把你每個月的工資開回家來,咱一家就其樂融融了。丈夫在百貨大樓裏當采購,整日天南海北地跑,回家來常說些外麵世界新奇古怪的事,讓她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吳冬莉回娘家把事情說給父親聽,吳瑞之問,除了這個事,你以前是不是發現帳目裏還有別的問題?吳冬莉想了想,便把久埋在心裏的一些疑惑說給父親聽,比如廠裏進了一批鋼板,明明是普通鋼材,賬單上卻是不鏽鋼,一噸高出上千元,一家夥就進了上千噸,她問過管庫員,可管庫員說,領導說是不鏽鋼就是不鏽鋼唄,你管那些幹啥?
再比如,廠房大修改造時,本來早和工程隊簽好了合同,對方不光包工還要包料,可負責工程的副廠長突然又送來一筆近百萬元的建築材料賬單,她委婉地提出置疑,“不是包工包料嗎?”那位副廠長便說這些材料不在合同範疇之內,高廠長知道,也早簽了字,你隻管記賬,就別瞎操心了。似這樣的事,還有一些,吳冬莉偷偷地記在一個小本子上,卻不跟任何人說,因為她隻是懷疑,並沒有第一手的證據,而且她也不想因為這些事弄得滿城風雨自身難保,眼下的財務人員有幾個不是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呢。但這次就不同了,僅僅因為那些圖章,人家竟派出人來裝瘋佯醉羞辱自己,還要把自己一腳遠遠地踢開,真是讓人忍無可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