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瑞之越聽,眼睛瞪得越大,甚至怒氣衝天地拍了桌子,說雪再厚,終埋不住死孩子,廠裏真要有人作假帳私吞國家資財,知情不舉便罪如同謀;又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話喊了不知多少年月,千萬不能在咱吳家人身上變成一句空話,“農夫之耨,去害苗者也;賢者之治,去害義者也。”又出主意說,那高貫成極有可能就是這件事情的幕後主謀,他既然有些鬧龍宮、攪陰曹、上竄下跳的能耐,咱就得去找能製服得住他的西天佛祖,“度量權衡法,必資之官”,直接找縣委領導吧。老父在高中教語文,古漢語的底子好,動不動就喜歡引用一些古時名章名句,也不管別人是否聽得懂。
吳冬莉接連找過幾位書記縣長,都受了敷衍推搪,再找成誌超,也是父親的主意。老教師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縣裏上上下下,沆瀣一氣,早成了陳家舟的家天下,上上下下互相包庇,本也在意料之中。以他旁觀者之清,再聽縣裏人們私下議論,新來的成誌超書記雖說一心隻在發展棚菜上,卻從沒聽說與那些人蠅蠅苟苟,起碼可說還自守操行兩袖清風,且看成書記怎麼說吧。他若也是不聞不問,再想法向市裏省裏討個公道不遲。
且說吳冬莉興衝衝地回了娘家,等到午間老父回家吃飯,就將上午的事情在飯桌上說了個詳細。丈夫見吳冬莉午間沒回家,灶台冷冷清清,也按慣例追到了嶽父家。吳瑞之聽了女兒的述說,先露出幾分興奮,連說:
“怎麼樣,那些人心裏要是沒鬼,能白送你這麼個金碗盆?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已落水的敗家狗一定要痛打下去!”
丈夫卻使了個眼色,把吳冬莉叫到了外間,小聲嘀咕道:“咱眼見是吃點小虧,白揀了一個大便宜,見好就收吧,可不能再聽老爸的,他教了一輩子書,教出了一身呆氣,再找下去,鬧個雞飛蛋打,就不值了。你前幾次去找,我沒攔你,是怕老爸生氣,到了眼下這一步,就不能再顧那麼多了,反正你把情況已經反映給了縣裏的大頭頭,就是將來事情敗露,上頭查下來,也沒咱的責任了。你已經盡職盡責啦!”
吳冬莉聽了,正與自己的心思相合,回到桌上時,便不再接老爸的話茬,隻是悶頭吃飯,飯後又忙著幫老母收拾洗涮,把早晨定好的給成誌超打電話的事徹底丟到腦後去了。
半日無話。吳冬莉午後還跑到書店,買回兩本稅務方麵的書,回家翻看了一陣,算是為去新單位做些準備。雖說都是理帳撥算盤,稅務總和企業財會有所不同,不能到了新單位因為白帽子讓人家輕看了自己,起碼得懂些專業術語吧。傍晚時,吳冬莉又去小學校接回孩子,做了晚飯,心裏有了一種多日不見的平靜與滿足。
沒想吃過晚飯,一家三口人正圍在電視前說說笑笑時,老父找上門來,張口就問和成書記聯係的事進行得怎麼樣。吳冬莉見遮掩不過,就說了自己的想法。沒想吳瑞之勃然大怒,惱恨道:
“凍死迎風站,餓死不低頭,人生一世,就要活個骨氣!沒想人家隻給你調換了一個多掙幾個小錢兒的大門樓,你就挺不起了脊梁!人家若再給你點別的好處,你還不得趴在地上給人家當犬豕!你不想想,當初你找這個書記那個縣長,口口聲聲要揭廠裏的鬼簾子,到如今隻為這芝麻大的一點好處,你就一改初衷,變了麵皮,還叫人們怎樣看你?‘小人喻於利’,羞恥啊!”
丈夫忙給老泰山斟茶,又欲勸說一二:“爸,你老聽我說……”
吳瑞之拂袖而起,斥道,“我在教訓我的女兒,哪有你多話的地方!我現在就把話放在這兒,若是你們不願清白磊落,甘心這樣苟且為人,那好,今後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們再不要到我那裏去,我也絕不會再到你們這裏來!”說罷摔門而去。
吳冬莉本是個孝順的人,見老父真的動了怒氣,忙抓了件外套,起身追了出去,對老父說:
“我明天就去找成書記還不行嗎?”
吳瑞之氣消了些,說:“這是事關錢財、法律的大事,夜長夢多,你要反映情況,就得爭分奪秒,不然誰知成書記明天又有什麼事情。”
吳冬莉說:“成書記說去前可以先給他打電話聯係。”
吳瑞之說:“那你現在就給他去個電話,反正他在縣裏住獨身,晚上若沒事,正好清靜。”
其時,正是萬家燈火爭相璀燦之時,已入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