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誌超知道這些話都是說給他聽的,也不應什麼,轉身就去種地。劃壟,點種,踩格子,以前都幹過的,不比二八月莊稼人差,惹得郭老順不住口地讚歎,地頭上看熱鬧的也不住點頭誇讚,成誌超便越發歡實活潑得好似小夥子,腦門上很快布滿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子,直覺渾身通泰。
樊世猛雖說去了村委會,心卻仍都在山上,悄悄地打發鄉政府的人給郭家送來了一角豬肉半隻羊。耿老德又打發耿曉玲到郭家來,給郭金石的媽媽幫廚打下手。
日傍晌時,郭金石張羅下山回家吃飯。成誌超正幹在興頭上,見鄰近地裏有人把飯菜直接送到地裏,就對郭金石說,咱這才幹了多大功夫,幹脆也把飯拿到地裏來,野餐,更有情趣,吃完就幹活,可好?郭金石急急下山,安排耿曉玲送飯,高粱米水飯,小蔥拌豆腐,嫩黃瓜蘸家製黃醬,還有土豆絲炒肉絲,幾個人圍在一起,果然吃得情趣盎然,連山上的風兒都透著甜絲絲的清香氣。屯裏人便私下嘀咕說,看縣裏的官,咋跟郭家人那麼親?莫不是真有點啥親戚吧?以前沒聽說呀。又誇郭金石,說那小夥子,當了幾年兵,果然就跟在家時大不一樣了,說是到縣裏去打工,沒想隻幾個月的工夫,就跟縣裏頭號官混得跟親兄弟似的了!
耿曉玲表現得很勤快開朗,收拾完碗筷下山時,成誌超悄悄捅了郭金石一下,問:“這姑娘不錯。給我說老實話,是你啥人?”
郭金石臉一紅,忙說:“除了一塊上過學,啥人也不是。她爹是俺們村支書,就打發她來給我媽幫幫忙。”
成誌超重重地拍了郭金石一巴掌,哈哈大笑著,轉身又操鎬劃壟去了。
午後又歡歡實實地幹了一陣,郭老順怕成書記累著,便堅持收工了。往回走時,成誌超叨念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類的詩句,郭老順就把郭金石悄悄往後扯了扯,問:
“晌午那頓飯,就那麼著了。鄉長一直等在屯裏呢,晚上不一塊請過來?”
郭金石看了前麵的成誌超一眼,說:“也不知成書記心裏願不願意……”
郭老順說:“當官的心裏咋想咱不知道,可咱往後還得在鄉長村長手下過日子呢,讓到是禮。我看你還是到村委會去跑一趟。”
鄉長樊世猛和耿老德果然都來了。成誌超心裏正高興,果然沒再說什麼,還和樊世猛開了幾句不傷大雅的玩笑,尤其在突然之間,靈機一動,還問了一句,你老爸身體還好吧?樊世猛忙答,好,好,七十多歲還能下地幹活呢。但轉瞬,樊世猛就意識到了答話的疏漏,忙又掩飾,說多謝成書記還記掛著,老父一輩子沒得過大病,但自從那一場,身子骨還是虛了不少,這一陣總算恢複得不錯。成誌超便點頭笑,連說了幾個好,心裏生出一種貓戲老鼠般的快意。
那一頓鄉間飯,吃得熱鬧,熱烈,熱氣騰騰,山裏的水豆腐果然鮮嫩可人,往笊籬上一淋,佐上鮮菇肉鹵,吃得人滿腦門子熱汗騰騰。又喝了幾盅酒,借著酒興,成誌超誇郭金石是個好小夥,人勤快,眼裏心裏都有活兒,日後一定有出息。又說,也不知金石有沒有對象呢,沒有我給介紹一個。
耿老德見成誌超說這話時,眼睛直往送碟送碗的自家閨女身上看,心裏就有幾分明白,忙說:
“成書記的眼力保準差不了,那就介紹一個。”
郭金石唯恐成書記在這種場合說出什麼來,急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成誌超的腳。成誌超會意,說了聲那我往後就多留留心,便沒再往下說。
這一夜,成誌超和郭金石住在東屋裏,小汽車打發回去了,說好明天過晌來接。因有做豆腐的火打底,小火炕滾熱,人躺在上麵,把骨頭縫都烙開了,又解乏又泰和,舒坦得沒個比。成誌超早早地洗漱了,鑽進熱被窩裏去,感歎道,“當個莊稼人多好,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舒舒心心的,無爭無鬥無憂慮,甚比神仙了。”
郭金石不知成書記所言何發,也不接言,擦洗一番,上炕陪說話。成誌超伸手哢地拉熄了電燈,好一陣不語,卻突然發問:
“郭金石,你要真把我當個不論尊卑的朋友,今晚就跟我說一句掏心窩子的實話。你小夥子是不是心裏有啥事想讓我幫你辦?”
郭金石一怔,話到嘴邊就吞吐了:“成書記,你這話……”
成誌超說:“我今天有點感覺,也許是錯覺。就是錯覺,我說出來,你也別生氣,咱們是朋友了嘛。有個成語,叫狐假虎威,那個寓言故事你一定知道。我覺得我今兒一整天都在扮演那隻老虎的角色。可故事裏的那隻老虎是個呆霸王,它並不知道自己在被戲弄被利用。而我這隻老虎,卻並不比想假借我威勢的狐狸蠢笨。哈,狐假虎威,這一招子我也玩過,而且比你玩的更嫻熟高明。說句心裏話,今兒一整天,我可都是在心甘情願地為你配戲,扮演著那隻老虎的角色。你跟我說,你到底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