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金石給大家算過一筆帳,利用春播夏鋤這一段時間,把大棚的防凍牆先築起來,把抽水井打上,棚裏的地照樣可種一季菜或一季莊稼;待一入秋,天將煞冷,塑料就扣上了,裏麵栽上茄子西紅柿,傍年根的頭一茬收入,基本就可收回成本,再到明年開春四五月間,搶在蔬菜淡季又一茬菜下來,就全是賺的了,一個棚鬧個萬八千的不成問題。
耿家屯的人心裏還有另一筆帳,郭金石說能貸來款,先下手的三年內不掏利,白使喚,這個便宜哪揀去?再說又有免費的技術員,隻要把大棚扣在地裏,又學會了手藝,還怕錢咬手?也不是沒見過別的村屯你追我趕熱火朝天,那白亮亮四季長票子進錢的大棚確是惹人眼熱。以前隻是沒人張羅,便弄得人們心懶手也懶了。人們都信郭金石說的不是假話夢話。
果然幾天後,村裏來了兩個技術員,一男一女,都住在郭金石的家裏。人們看那姑娘,高高挑挑的個兒,眉清目秀的模樣,說話辦事都透著股利落爽快勁兒,跟郭金石挺熟悉挺親熱,又知她叫朱巧雲,是郭金石在部隊時認識的,便都猜是不是金石早在外麵相好了的對象。偷偷地問郭老順和金石他媽,老人們卻都一臉懵懂茫然,連說不知道。
技術員來了,錢也很快到位,郭金石立刻帶人動手,在前崗那片地裏丈量土地,架設電線,找人打井。當初先播下去的田壟裏已長出綠油油的莊稼苗,讓人們那麼一踐踏,立刻不成了樣子。偏偏地中央有八根壟,東奔西忙的人都得繞道走,誰也不敢踢碰一塊土圪瘩。地頭立著三個膀大腰圓的漢子,那是這八根壟的主人,在村裏號稱耿家三棍,個個提著鍬握著鎬,口口聲聲誰碰了他家的青苗跟誰玩命。
正幫著拉電線的郭金石聽人們抱怨,便走過去,手裏握著一把電工鉗子,他知道這幾隻攔路虎不“請”開,下麵的活計誰也不好幹。八根壟正在腰梁上,躲得開初一躲不開十五,一場遭遇戰勢不可免了。
老大耿大力惡聲惡氣地喊:“我們耿家人隻會種莊稼,不會擺弄啥雞巴大棚!”
郭金石說:“莊稼人種五穀雜糧,也種四季青菜,誰也沒說不是正理,縣裏有種糧狀元,也有種菜模範。占你們多少地,日後用扣棚戶的其他地塊給你們補,一定保證麵積,請你們放心。”
耿二奎擼胳膊綰袖子地叫:“放個狗屁的心!屯裏就前崗這塊地好!跟我拿囊囊揣(豬身上肚皮部位的肉)換裏脊,沒門,唬你們家老爺子去!”
郭金石說:“村委會知道這塊地土厚地肥,所以誰扣大棚誰多交承包款,給讓出地塊的賠償損失!”
耿三彪斜楞著眼睛問:“你給賠多少?”
郭金石說:“村委會請明白人算過這筆帳,占一根壟一年賠五十。”
耿大力撥郎腦袋:“那不行!少二百元別跟爺們兒扯這個雞巴蛋!”
郭金石說:“要說種高粱苞米,去了種子化肥的開銷,一畝地一年到頭才能掙多少?這話說的有點沒譜吧?”
耿二奎冷笑:“啥叫譜?想動我的地,這就是譜!不要以為誰沒長卵子,好欺負!”
耿三彪用鎬頭把地皮墩得咚咚響:“那是,腦袋掉了碗大個疤,誰怕誰呀!”
跟這三條漢子搭話的時候,郭金石一直在用那把鉗子剪指甲。電工鉗子很鋒利,剪指甲雖顯笨拙些,卻咯噔咯噔地響著別一種味道。郭金石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玩笑模樣:“村委會已經這樣定了,咱們就都別計較了,好不好?怕吃虧,你們都麻溜兒地扣大棚,我保你們一年後一人一台摩托騎。你們要實在覺得不合算,除了那五十,其餘的虧損部份我個人現在就給你們掏。”
耿大力追問:“你給掏多少?”
郭金石微微一笑,從衣兜裏摸出了幾枚鋼崩崩,在手上掂了掂,說:“趕上最好的年成,加上村裏賠的那五十,裏外裏,往多了算,也就少掙個兩瓶啤酒錢。請看好,都在這兒了。”
耿二奎火了,一抬腳把鋼崩踢得翻天飛:“操你媽郭金石,耍猴呢?”
郭金石登時黑下臉:“嗬,還動上手,罵上人了?別給你們臉不要,趾鼻子往腦袋上抓撓!我郭金石既敢當這村頭,就不怕誰玩橫的來邪的!你們哥仨是不是還想耍耍鐵鍬掄掄鎬把,那就來吧!”
說話間,誰也沒注意,郭金石手上一使勁,鉗子咯噔一響,左手的小指就齊刷刷地剪斷了一截。他把那斷指在手上掂,冷笑道:
“你們真有種,就用鎬頭往我腦門子上砸,用鐵鍬往我脖梗子上鏟,我郭金石要是眨半下眼睛,從今往後就不站著撒尿!”
鮮紅的血水湧出來,淋灑在春日裏熱騰騰暄乎乎的土地上。密層層的豆大汗珠子霎時間布滿了郭金石的腦門,他臉上的肌肉在抖顫,伸出去的手也在顫。圍觀的人們呆住了,耿氏三兄弟傻眼了。朱巧雲急撲上去,掏出雪白的手帕就給郭金石裹纏,那白手帕刹時間就浸染成一朵紅豔豔的花朵,紅得讓人眼暈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