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在高空中盤旋已久的鷹,突然緊縮翅膀,直向地麵的獵物俯衝而去。
昔日那些巴結追隨陳家舟、伍林的人,一見大樹已倒,立刻形成猢猻四下潰散之勢,有些昔日敢怒不敢言或被權勢協迫的,則爭取反戈之功,紛紛主動找到專案組揭發交代問題。案情很快大白於天下。除了偽造人事檔案,以陳家舟、伍林、高貫成為首的數十人集團還涉嫌貪汙公款、收受賄賂、買官賣官,雇凶行惡等多種罪惡,涉案金額高達數千萬元。這在一個還不富庶的北方小城,不啻於一個天文數字了。一個貪贓枉法的土圍子頃刻間土崩瓦解。
成誌超抽時間又去了一趟耿家屯。小汽車停在前崗的那片土地前,數十座大棚已築建完成,整齊排列,很有了一些規模。眼下時節,大棚裏生長著綠油油的菜苗和莊稼,可以想見,一到深秋,這些大棚一覆蓋上塑膜,便將是另一種更壯觀的景象了。
耿老德急匆匆從村裏跑來。成誌超拉住耿老德的手,眼睛在他身後找。耿老德知道他在找誰,便猶猶豫豫地說:
“金石……金石帶玲子去了他當兵的地方,學學大棚裏的技術,再選買一些菜籽。秋後的事情,得先預備下了。”
成誌超問:“金石還好吧?”
耿老德前後看了看,放低聲音說:“前一陣,縣裏鬧哄哄的,鄉裏也不消停,就有人說,耿家屯的黨支部改選是長官意誌,違反組織程序和民主原則,鄉裏就又來人搞了一次選舉,還讓我回來當了村支書。可這一陣,聽說陳家舟倒台了,你還在主事,就有人又張羅重新啟用郭金石,弄得我也七上八下的,不知怎樣才好。”
成誌超暗吃一驚,心裏沉重,不知該說什麼好。
耿老德說:“那些日子,金石心裏憋屈,想不通,想去縣裏找你訴訴委屈,還想再出去賣工夫,連行李卷都打好了,被我攔住了,我沒讓他去縣裏找你,也沒讓他再去闖江湖。我對他說,啥官不官的,別把那東西太當回事。官場上的事,咱莊稼人整不明白,也犯不上為那些爛糟事費心思。人啊,三起三落才是一輩子。我這是代表耿家屯千多口人留你了,你先給我耿老德當當村支書助理中不?屯裏的事,你拿主意我支派,你大叔還不是那種死占著茅坑不拉屎的糊塗人,年輕人早晚要接班,咱來實的,別在乎那虛的。村裏不少人也是勸,金石就留下了。成書記,村裏的事,你放心吧。等耿家屯大棚裏的菜摘下來,不管你去了哪兒,我也叫金石和玲子送去,讓你嚐嚐這頭一口鮮。”
成誌超心裏感動,知道那三起三落的話,是說給金石的,也是說給自己的,便再一次緊拉住耿老德的手,動情地說:“謝謝你了,老德大叔。”
耿老德深歎一口氣,說:“縣城裏的事,我們鄉下也聽說一些,我知道成書記……不容易,不容易啊!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就說一句倚老賣老的話,心放寬些,往遠了看,人這一輩子,誰都難免遇到幾個坡坎,也算好事,磕打人,也鍛煉人。我就信一個理,天道終歸還是公平的!”
兩個月後,成誌超被調回省城,新的職務是省文化廳廳長助理。這是個頗耐人尋味的職務,進,可為副廳長;退,則仍是一名普通的縣處級幹部,雖是平級調動,那實際權力又哪比得同一級別的縣委書記,其中既含了以觀後效的貶黜之意,又為日後的可能升遷做了鋪墊。魯岩恒在這個人事安排上,仍是頗動了一番苦心的。
成誌超接到工作調動通知時,新任縣委書記和縣長也同時到任了,都是市裏派下來的,市委書記親自來宣布任免決定,並主持了工作交接儀式。會後,縣裏的許多部門要送行,成誌超都一一委婉地謝絕了,隻說自己有些工作上的事情還要留在縣裏一段時間,待臨走前再告別不辭。那一夜,他悄悄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坐在辦公桌前好發了一陣呆,猶豫了又猶豫,還是把電話打到了董鍾音家裏去。兩人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麵,也沒再通電話了,董鍾音聽了他的聲音,很是吃了一驚,問:
“你在哪裏?”
成誌超說:“在我的辦公室。可能,這是我用這個電話,最後一次跟你通話。我明天就要回省裏去了,就此跟你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