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騎夜襲,甘寧逞威曹營(2 / 3)

約摸小半個時辰,已是天光大亮,霧氣也退盡了,影影綽綽見遠方山巒間若隱若現有旌旗晃動,想必劉備到了,行動卻不甚快。高沛又感詫異:“劉備不是急於回荊州嗎?為何行軍如此遲緩?”

法正蹲在一旁嚼著肉幹咕噥道:“想快也快不了,整軍的時候我看見了,所有輜重糧草他都要運走,裝了百餘車,連根柴禾棍都沒給咱留下,瞧那架勢恨不得把葭萌關拆了搬回荊州。”

“可惡!”高沛狠狠一拍女牆,“皆我蜀中之物!”

“算了吧,破財免災,由著他拿又能拿走多少?蜀道之險他都不曉得,到時候運不走,連車帶東西全得扔在半路上,反倒便宜張魯、申耽。”說到這兒法正站起身,善意地拍了拍高沛的肩膀,“我得給你提個醒,關內可有輜重糧草?”

“有啊。”

法正笑道:“劉備要兵沒要來,可賭氣走的。偷襲咱諒他不敢,但隻怕賊不走空,惦記你關裏糧食,莫說明搶,萬餘兵馬穿關而過,順手牽羊也夠你受的!依我說,別傻乎乎光防外麵,調點兒兵進來,看住糧食才要緊。”

“有理有理,多承老兄指教。”高沛即刻傳令,從關外兵馬中抽兩千入關看守輜重。楊懷在下麵督隊,也未加幹預。

白水關上下還在調動,忽見樹影晃動馬蹄聲響,一隊騎兵猛然從逶迤山道間閃了出來。率兵之人寬衣大袖風度翩翩,正是劉備本人,軍師中郎將龐統懷抱令旗侍奉在左,黃忠肩挎長弓護衛於右,魏延、霍峻、薛永、卓膺等將頂盔披甲皆在其後。楊懷在關下見此情形不禁一怔,抬眼望去大隊旌旗依舊甚遠,又見劉備未穿鎧甲,想必是親自在前率隊,心下更踏實了。

劉備素來好涵養,相貌又甚為英朗,臉上掛著一縷笑意,還離著老遠就在馬上抱拳行禮:“楊將軍,叨擾叨擾!”

楊懷心中暗罵——都叨擾一年了,如今也算滿載而歸,快走吧!雖然這麼想,麵子卻還得講,見劉備急催坐騎似要過來跟自己攀談,楊懷豈能怠慢?也趕緊帶親兵催馬出列:“玄德公忒客套。遠道而來照應不周,還請多多海……”

話未說完忽聽城上高沛大呼:“楊將軍小心!”

楊懷一驚,這才注意到迎麵隊中黃忠已搭弓在手;忙欲撥馬招呼士兵應戰,還未拉緊韁繩,寒光一閃冷箭已中眉心!楊懷一聲未吭,死屍栽落馬下。

兩軍相隔距離甚遠,莫說大部分關兵沒看清,就是看清了也毫無反應——百步穿楊一箭斃命,都被黃忠的箭法嚇呆啦!

“卑鄙小人!”高沛在城頭連連跺腳放聲大叫,“衝上去,把大耳賊亂刃分屍!”將軍有命自然要聽,楊懷的親兵率先響應,齊奔敵人而去。劉備這會兒早退回隊中,龐統把手中令旗一晃,頃刻間喊殺聲震天動地,重山密林間冒出數之不盡的荊州兵——遠處那些旌旗不過故布疑陣,大隊兵馬早匍匐到近前了。

左右山麓弓矢齊發,楊懷那些親兵立時萬箭攢身!餘下蜀兵盡皆駭然,匆忙撤退閃避。若逃進關裏也罷了,壞事壞在剛才傳的令上,兩千步卒入關護糧,還沒調度妥當又開了仗,剛進城的兵一頭霧水,聽見喊殺聲趕忙又衝出去助陣;外麵的情知鬥不過,反而往關裏湧,蜀軍進退衝突自相踐踏。

高沛眼瞧黃忠、魏延等將率領部眾如狼似虎向關口撲來,自己的兵兀自糾纏不清,唯恐城池有失:“放箭!速速關……”一個“門”字未出口,忽覺背後劇痛,四五柄長劍同時刺入體內!高沛隻呻吟了一聲,便順著牆根緩緩癱倒在血泊中,恍惚斷氣之際看到一張狡黠的笑臉……

蜀兵還在關口擁擠踐踏,卻覺敵人喊殺驟息,都舉著兵刃笑嘻嘻瞅他們。正懵懂間又聞上麵傳來另一人的聲音:“白水關兵士聽令,速速放下兵刃。玄德公有好生之德,繳械者概不問罪,還不歸降更待何時?”大夥抬頭望去——軍議校尉法正昂然立於城頭,右手執劍,左手赫然攥著高沛血淋淋的首級!

這一變故非同小可,楊、高二將皆死,關兵喪失統帥不知所措。但大夥知道法正是蜀中官吏,有的兵倉皇之際不及詳思,聞聽號令就把兵刃扔了。有一個扔兵刃的就有十個照樣學,“鏘啷”之聲不絕於耳,近萬士卒大半棄了刀槍。

法正平素不拘小節桀驁不馴,官場聲望不佳,這會兒卻宛如變了個人,仗劍而立精神抖擻,見還有人不甘繳械,朗聲疾呼道:“蜀中將士兄弟們,大家清醒一下吧!劉焉、劉璋父子治蜀二十餘載,可有絲毫善政?劉焉名為州牧,實是悖逆之賊。昔日借討叛之兵強占蜀地,一入成都便殺了王鹹、李權等名士十餘家,重用奸佞欺壓良善,縱容張魯割據為禍。劉璋不過一懦弱昏兒,更有龐羲那等無才之輩身居高位坐擁兵權,楊懷、高沛這幫無用匹夫統兵為將,屢屢用武皆不得勝,致使多少健兒喪於米賊之手?這才是一將無能累死千軍!”這幾句話實有當頭棒喝之效,說得關下眾蜀兵麵麵相覷,都不住點頭。

法正把高沛首級隨手一拋,既而手指對麵陣中的劉備,提高嗓門道:“父老兄弟們,玄德公素有大德。昔日曹軍南下荊州,他率十萬軍民南逃,寧肯兵敗不棄百姓,天下之人誰不知曉?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故能挫敗曹操坐享荊州。自他屯駐葭萌以來,厚待將士體恤黎庶,葭萌軍民感恩戴德,這才是我蜀中百姓的救星!眼前有此愛民之主,咱豈能再受劉璋一黨欺淩?”說到這兒他攥起拳頭,操著濃重的川中口音,幾近聲嘶力竭道,“誰沒有父母爹娘?誰沒有妻兒子侄?連年戍關不得回歸,軍戎之苦九死一生,我蜀中萬千百姓何其悲苦!憑什麼劉璋、龐羲那等外鄉豪紳身居高位,占我蜀人之土、奪我蜀人之爵、食我蜀人之粟?大家奉玄德公殺回成都,父子相聚夫妻團圓,把劉璋一黨攆走,奪回我們的田地!奪回我們的官爵!”

這番話慷慨激昂,眾士卒霎時群情激奮,蜀中兒郎陣陣叫嚷:“法校尉說得對!保劉使君殺回成都,砍掉劉璋那龜兒的腦殼!”

叫嚷聲此起彼伏,互相感染著。其實劉備也並非蜀人,帳下心腹多為荊州之士,除劉璋而擁劉備,真的能讓蜀人當家做主嗎?而那個言之鑿鑿的法正又何嚐是蜀人?他本是關中扶風郡人士,不過天長日久學得一口像模像樣的川話。可當此時節萬眾一心,兵卒見識短淺,隻想著回家過太平日子,誰還考慮這麼多?

法正見時機成熟,佩劍還鞘抱拳一揖:“白水關將士情願歸降,恭請劉使君入城!”

“恭請劉使君入城……”關下士卒紛紛拜伏。

劉備望著披靡順服的蜀兵,終於長出一口氣——莫看他表麵氣定神閑,其實心一直懸著呢!奪取益州乃是他夙願,此番入蜀也是為此而來。益州別駕張鬆、軍議校尉法正、部將孟達等早與其通謀,隻因時局不明、民心未服才拖了一年,既是觀望曹操、孫權、張魯動向,也為趁機在葭萌邀買人心。自得知曹、孫兩家交惡,無人掣肘於他,便假意欲回荊州,向劉璋再要兵馬,乃為積蓄兵力挑起事端。哪料關鍵時刻橫生枝節,還未舉事先泄露了機密。

益州別駕張鬆是引劉備入蜀的始作俑者,法正出使也是受其所托,還曾秘畫蜀中地圖獻與劉備,自然滿心盼著大事早成。無奈拖延日久,他與劉備一在成都、一在葭萌,道路相隔訊息不靈。見到劉備向劉璋請辭的文書竟信以為真,忙暗中修書挽留,不想這封秘信卻被其兄張肅發現。那張肅昔年出使許都受任廣漢太守,故而傾向降曹,又恐張鬆陰謀敗露為禍全族,便向劉璋告發其弟。劉璋這才明白受了蒙蔽開門揖盜,盛怒之下捕殺張鬆,傳令蜀中各處兵馬封鎖關隘征討劉備,戰事已無可避免。

劉備喪失先機難免驚懼——公然翻臉倒也不怕,唯獨白水關二將實為大患,倘若劉璋大軍在前,楊、高襲擊於後,荊州軍有覆沒之險。所幸白水關在葭萌關東北,一條蜀道別無他途,傳訊使者已被劉備截獲,二將尚不知變故。龐統進獻三策:趁蜀兵整備未周,率精兵星夜兼程奇襲成都,擒拿劉璋控製益州,此為上策;假稱回歸荊州,北上白水關擒殺楊懷、高沛,先除後患再圖成都,此為中策;立刻開拔回轉荊州,日後再圖別計,此為下策。劉備害怕輕兵冒進風險太大,又不甘心錯失良機,便采納中策。多賴法正、龐統精心謀劃,故布疑陣裏應外合,不但鏟除楊、高二將,還兼並了白水駐軍。

劉備入蜀率兵一萬,屯駐葭萌關之際自劉璋麾下借兵一萬,經過拉攏收買大半歸附,經此一役又兼並了白水軍,轉危為安實力更增,兵力已有三萬。他率領眾將進入關內,笑逐顏開登上城樓,左手拉住龐統、右臂挽著法正:“士元、孝直神機妙算,真乃張良、鄧禹之才!”

龐統倒也罷了,法正聞聽此言心頭說不盡的暢快——張良、鄧禹固然神機妙算,最妙的還是富貴榮耀,張良受封留侯尊崇至極,鄧禹名冠三公福蔭子孫,我若能得此二人之位,今生無憾!劉璋啊劉璋,你也算不得暴虐昏主,惜乎無識人之才,倘重用於我,豈有今日之事?奇謀之士何世無之?庸君不識,愚君弗用也……

他尚在飄飄然,劉備卻已悄然轉了話題:“楊、高授首後患已除,下一步該如何用武?”

龐統手撚須髯一陣冷笑:“以在下所見,蜀中並無能征之將善戰之兵,疲兵庸將不值一提,也不必再調關、張、趙雲前來。主公大可穩坐中軍,觀我指揮這三萬人馬直搗成都!”

法正覺他口氣太大,冷笑道:“將軍統兵之才在下佩服,但不可小覷蜀中之士。似吳懿、張任、嚴顏皆蜀中名將,黃權、劉巴、鄭度見識非俗,將軍口口聲聲要以三萬兵馬平滅益州,這話似乎不妥吧?以在下之見,咱徐徐進軍,我寫下文書分送蜀中官吏故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他們倒戈相向,這才是穩妥之法。”

龐統瞥了法正一眼,不以為然道:“孝直莫非有意推崇蜀人?且看我逐個將他們擒下。”

法正有意把話頂回去,但他歸順劉備時日不久,總還礙著麵子,隻是默然搖頭。劉備見此情形心下思量:龐統、法正皆奇謀之士,可根基卻甚是不同。法正雖非蜀中人士,但畢竟是劉璋帳下舊僚,自然希望多多倚仗舊黨;龐統乃荊州之士,自詡我帳下嫡係,要來壓地頭蛇。看來日後即便拿下益州,荊黨、蜀黨勢必有爭,若要稱雄天下,還需居中調和從長計議……

想至此劉備粲然一笑:“二位所言皆有理,依我之意並行不悖,一邊招降納叛,一邊揮兵南下。得勝自然最好,如若受阻再調雲長、翼德來助也無妨。三萬兵馬足可周旋一時,當務之急應該如何?”

“舍白水而歸葭萌。”這次龐統、法正倒是同時脫口而出,想法出奇地一致。

“哦?”劉備頗感不解,“辛苦奪關豈能棄之?”

法正搶先道:“主公許諾攜白水之兵殺回成都,因此得蜀中士卒之心,留兵複鎮豈非食言?況三萬人馬並不甚多,羈絆於此倘與張魯生釁,此乃前門禦狼後門招虎也。”

“不錯。”龐統不甘示弱接過話茬,“主公所慮者無非楊懷、高沛為患於後,今二將已除。葭萌關駐兵日久,軍民仕宦多感主公之德,不妨以之為根基,派精兵把守,我等輔佐主公率大軍取梓潼、雒城等隘,穩紮穩打進圖成都,諒那劉璋昏弱無能不是對手。”

“好,就依二位之計。即刻提點全軍南歸,以霍峻率八百精兵守住葭萌,其他各部隨我進取成都。不過……”劉備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眼前戰事他並不擔憂,真正大患在背後,曹操統一北方勢力強大、孫權雄心勃勃覬覦荊州,他們才是爭奪天下的宿敵。

法正心明眼亮,已揣摩透他心事,笑道:“主公勿憂,今曹操擁北方之眾自以為天下無敵、孫權憑江表之險傲視群雄。兩家重兵對陣視若仇讎,久而久之必成難解之勢。哪還顧得上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