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謀奪嫡,楊修襄助曹植(2 / 3)

崔琰頂著火來的。方才他到聽政堂請見,沒見到曹植,卻遇到了留府長史國淵、魏郡太守王修,詢問才知,曹植一早就去了銅雀園,幕府仆從說不久便歸,可二人候了半個時辰仍不見回轉,今天的公文還沒過目。崔琰眼裏不揉沙子,心急火燎地尋到園中,要把曹植叫回去處理政事,這架勢簡直似家長教訓一個貪玩的孩子!可真見到曹植,瞧這位丞相公子如此謙卑相待,心頭怒火已去大半,收起凝重臉色,躬身還禮:“下官莽撞冒犯,還請恕罪。但望公子以國事為重,速速回府理事。”

“好好好。”曹植笑容可掬地拉住他手,“今早聞金虎台台基已立,故而約幾位才俊之士看看,不知不覺誤了時辰,實在慚愧。其實崔公派小廝催一聲就是,晚生焉敢不從?”這話謙恭至極。

“不敢。”崔琰掙開他手,再次行禮,“下官請見另有他事。”

“何事?”曹植滿臉微笑耐著性子。

崔琰抬頭望了楊修、丁儀一眼,鄭重道:“此事有涉丞相家務,還請屏退旁人。”

曹植卻道:“崔公無需介意,德祖、正禮皆晚生親近之友,又得我父青睞,不妨參詳。”

哪知崔琰越發正色:“下官要說的第一件就是這個!幕府乃理政之地,公子與人來往當守規矩。楊德祖身為丞相主簿,隨時侍奉也罷了。丁正禮不過一令史,豈可日日與公子出入盤桓?再者,聖人有雲‘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公子身為留守,理當以政務為先,耽於浮華豈非舍本逐末?”

崔琰洋洋灑灑一番話,幾乎把曹植這幾月所作所為批得一無是處。曹植對他禮遇有加,絲毫不作辯駁,反而連連點頭;楊修也不插嘴,二目低垂傾聽教誨;丁儀卻頗有不忿之色——他當年曾被曹植推薦,卻被崔琰、毛玠壓下,豈能不怨?

待崔琰這一通牢騷發完,曹植越發堆笑:“崔公教訓得是,晚生受教不淺,日後自當慎行。”

“還望公子心口如一。”崔琰勸諫之言都是臨時而發,這才提及正事,“下官今日告見,其實是想請您勸勸二公子。”

“哦?”曹植不禁蹙眉。他深知二哥曹彰不喜詩書,性情乖張,平日行事多惹非議,不知又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好事了。

崔琰細細道來,原來半月前曹彰出城射獵,路遇一個獵戶。那人身份倒也平平,卻騎了匹體無雜毛的白色駿馬。曹彰尚武,頗喜寶馬,有意重金買下,那獵戶卻不肯割愛。無奈之下曹彰竟想出奇招,不顧身份硬拉此人回府飲酒,席間叫歌伎侍女出來伺候,提議以美女交換寶馬。那獵戶也真膽大,堂而皇之挑來揀去,最後竟選中了曹彰的側室姬妾。曹彰毫不猶豫,留下寶馬,當即叫獵戶把姬妾領走。那姬妾哪裏肯依?哭哭啼啼叫苦連天,硬叫曹彰推出門去。此女若孤苦出身倒也罷了,偏偏是譙縣鄉人之女,她家人原指望憑此女攀龍附鳳,怎料卻換了馬?找上門懇請贖回,曹彰卻一副“一諾千金”的架勢,要馬不要人。

曹植又好氣又好笑——二哥啊,愛妾換寶馬,這等主意虧你怎麼想出來的?楊修、丁儀也把持不住,捂嘴直樂。

崔琰卻一點兒都不覺可笑,厲聲道:“此事有何可笑?丞相父子主政,乃臣民之表率,豈可如此乖張行事?此事傳揚開去,必成市井談資,恐貽笑於士林。請平原侯規勸二公子,還是收回姬妾的好。”這等事本輪不到崔琰過問,但他耿介心性,遇到看不慣的就要管。

“崔公所言差矣。”曹植尚未答複,丁儀先開了口;他早憋了一肚子氣,有意與崔琰為難,陰陽怪氣道,“豈不知此事雖有駭世俗,卻無幹王法?古雲,‘妻者,齊也,與夫齊體。上自天子,下至庶人,其義同也。’‘妾者,接也,接見君子而不得伉儷。’既是姬妾,相贈易物又有何不可?二公子天性瀟灑樂於武事,美人易馬也算風流佳話。若真有悖律條,不勞崔西曹過問,有司早稟報上來了。”言下之意是說崔琰多此一舉,輪不到他管閑事。楊修卻不願得罪這老臣,忙拉他衣角示意住口。

崔琰根本不理睬丁儀,隻是眼珠注視著曹植:“平原侯,平民百姓行此奇事倒也罷了,二公子身為丞相至親焉能如此?您若不管,我便上書問問丞相,取信於民安定天下,究竟重人還是重馬?國法治不了,恐還有家法吧?”

曹植心下暗驚——這話倒不假,以妾易馬雖不違律條,但終有些不妥。崔大胡子說得出辦得到,若真一狀告到父親那裏,二哥吃不了好果子,鬧得幕府內外無人不知,全家都沒麵子。現今正是父親晉位公爵之時,傳出輕人重馬這類話,可不是鬧著玩的。想至此曹植連忙表態:“崔公所論極是,晚生必會勸諫家兄。”

“若能如此下官甚慰,方才失禮之罪還請海涵。”崔琰說罷作揖告退,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公子速速回府,國長史還等著呢。”

丁儀強壓怒火,見崔琰走遠,終於忍不住發作道:“崔大胡子真可惡,憑什麼凡事都橫插一杠子?”

“就憑他用心端正不避嫌隙。”曹植接過話來,“如此耿介之臣理當尊敬,他時時訓教也是為我好啊。”

“不見得吧。”丁儀冷笑道,“他果真用心端正就不該厚待五官將而薄於侯爺。依我看他闖園奏事分明小題大做揚公子之過,他借愛妾易馬之事請公子勸諫兄長,乃是設下詭計離間手足,欲孤立公子。您可不要被他那一臉忠貞給騙了!”

“豈能如你所言?”曹植一笑而置之,“我素知崔公其人。說他固守長幼、對我有偏見倒不假,然而卑鄙害人卻非他所能為。”

楊修極是讚同:“不錯,公子洞悉善惡慧眼識人,單論氣量就比五官將高了一籌。但二公子之事還需妥善處置,令兄性情乖張非良言所能觸動,勸諫不當轉而生怨,反倒不美。”

曹植早有成算:“這事不勞你等操心,我去跟他說。二哥若實在固執,我大不了破費些錢財,周濟那家姬妾便是。這家人鬧來鬧去也左不過是為了錢財富貴,我吃些虧也就罷了。”

丁儀歎了口氣:“侯爺就是心太善了,何必答應這等為難之事?平白替人受過。”

“你曉得什麼?”楊修手撚須髯眼神奕奕,“雖說侯爺與五官將爭位,其他的公子也不能小覷。局外人說話更能觸動丞相之心。謀儲之爭不光較量才智,更要友愛兄弟、凝聚人望,家事大過國事呢!”

曹植卻仰望蒼天喃喃而語:“謀儲之爭……謀儲之爭……我隻想幹一番事業,從來沒想過要與別人爭什麼。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方不枉為君子。”說罷背著手而去。

丁儀欲追卻被楊修攔住:“你還想叫崔琰說三道四?我隨侯爺回幕府理事,你叫大夥散了吧。”

丁儀怏怏不悅卻無可奈何,隻得應允。走出甚遠的曹植倏然扭過頭來:“正禮,替我向列位告假,邯鄲老夫子年歲不小了,下樓時留神攙扶。不管這些老臣如何待我,咱身為晚輩可不能虧了禮數。”他白皙俊美的臉上飽含真誠,絕無半分矯揉造作。

楊修之謀

聽政堂上寂靜無聲,隻銅壺滴漏“嗒嗒”作響。幕府長史國淵、魏郡太守王修已候了半個時辰,一個低頭看公文呆呆出神,一個踱來踱去心事重重,誰都不說話。倒不是二人不睦,隻因平日走動不多,又都不愛閑談,天聾遇地啞,見麵不過互相問候,等了這半天已翻來覆去客套好幾遍,實在沒意思。

莫看兩人沒交流,心裏所想完全一樣——平原侯實在有失偏頗!前年曹丕留守,雖無甚建樹又趕上場叛亂,但罪責本不在其身,一切中規中矩,對政務也很認真。即便與其相厚的吳質、夏侯尚、朱鑠等人,沒公務也不能隨便入見,懂得避嫌。而三公子稟賦甚高卻不遵禮法,處置事務也忒隨心,喜歡的事做起來沒完,不感興趣的問也不問。或許在那幫風雅文人看來,曹植是完人,但在這些幕府重臣眼中卻完全不一樣。

不過想歸想,國淵、王修都是涵養極深之人,也不便派人催促。後來崔琰來了,問明情由便板著臉去了,兩人略覺寬心——崔大胡子乃性情中人,天大的事也敢管,何況與曹家有姻親,鬧一場也沒什麼可說的;我們不沾親不帶故的若也闖過去,知道的是以國事為重,不知的還道是傾心五官將,故意與平原侯為難。一個老曹已越來越難伺候,如今又添上倆小主子,瓜田李下焉能不慎?

崔琰出馬果然有效,不多時曹植便帶著楊修急匆匆趕回,進門來連連作揖:“晚生失禮,叫二位久候了,慚愧慚愧。”

“不敢。”兩人本有些怨氣,但見他主動道歉,舉手投足間既顯謙誠又不失瀟灑,滿腹心事不禁暫且拋開了。

“人言丞相乃國之股肱,我看兩位也是幕府股肱,若非你們處處周全,晚生真不知如何是好啊!”曹植客套了兩句這才落座,“金虎台建得挺快,不過與銅雀台不甚相諧。方才與眾人商量,可在北邊再建一座台,國長史以為如何?”

“此非急務,可待丞相回來再議。”國淵隻搪塞一句,恭恭敬敬捧上十幾卷公文,“請公子過目。”

曹植隻粗略翻翻,二話不說畫諾用印。國淵唯恐他不細看,一件件提醒:“丞相大軍已過豫州,可能會在許都停留一日……匈奴使者朝覲,華令君已叫他齎詔回平陽了……禦史大夫郗慮乞歸田舍,丞相想必應允……朱光任廬江太守,在皖城開田,請求撥發錢糧……”

可不管他彙報何事,曹植隻一句“知道了”,也不知往沒往心裏去。十幾道公文片刻工夫就用完印了,曹植別的都沒在意,卻對最後一份起了興趣:“荀令君靈柩已運回潁川安葬,這麼快!”國淵、王修不禁悚然——荀彧在譙縣病故一事傳言頗多,鄴城群僚也不知真假,但荀彧一解除尚書令之職,改易九州、議封公爵等事立刻通過,他與丞相的分歧是明擺著的。故而大家絕口不談此事,以免引火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