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曹植作弊事發,曹操大失所望(1 / 3)

憂心忡忡

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正月,距伏皇後一族受戮還不滿兩個月,曹操就迫不及待威逼天子立他女兒曹節為皇後。一場熱鬧而荒唐的婚禮在許都舉行,這對長夫少妻在同樣身為傀儡的許都百官的祝賀聲中結合到一起,雖非心甘情願,倒也彼此同情,悲中有喜、喜中有悲,五味雜陳糾結難言。曹操借此機會大做文章,以朝政名義賜天下男子民爵、賜王侯公卿各級官員糧穀,大肆收買人心。至此,曹操已擁有權臣、公爵、國丈三重身份,與王莽別無二致。

不過曹操雖能操縱天子女婿,卻不能使天下人盡數俯首帖耳,劉備一黨在蜀中攻城略地他無計可施,孫權戰和不定他無可奈何,而最令他氣惱的是鄴城百官也不肯教他如願以償。

前番南征,曹操帶曹丕而留曹植,用意很明顯,就是讓曹植趁機拉攏人心,統一群臣思想。但不知是時日尚短,還是元老大臣頑固不化,竟沒幾個人改變立場,崔琰、毛玠、徐奕等依舊公開放言當立長子。對待反對曹魏代漢的人,曹操可以毫不猶豫使用屠刀,但對於這些倚重的元老大臣,加以戕害無異於自失信義、自毀長城,隻能以春風化雨之心去啟發。

無奈之下曹操在剛完工的銅雀三台大宴百官,名為慶賀曹節為後,卻趁機當眾誇耀曹植德才兼備,命他給群臣敬酒,又當場作賦一首:

覽宮宇之顯麗,實大人之攸居。

建三台於前處,飄飛陛以淩虛。

連雲閣以遠徑,營觀榭於城隅。

亢高軒以回眺,緣雲霓而結疏。

仰西嶽之鬆岑,臨漳滏之清渠。

觀靡靡而無終,何渺渺而難殊。

?亮靈後之所處,非吾人之所廬……

????(曹植《節遊賦》)

酒也喝了詩也讚了,元老大臣當時都很賞光,卻沒人主動迎合他意願,曹操也急不得惱不得。眼看蜀中局勢不容樂觀,西征不得不提上議程,想在此之前解決立嗣問題已不可能,曹操隻得把五官將文學劉廙轉任為黃門侍郎,又以籌備西北軍務為由把五官將門下賊曹郭淮轉任為兵曹令史,進一步削弱曹丕實力。

又逢正月歲初,不少任滿的郡縣官員至鄴城拜謁。若是尋常計吏交與諸尚書接待也罷了,可這幫官員在外任職頗久,一者要當麵述職,二來也趁機向魏公賀喜,升遷去留全指望這次拜謁;曹操也不願輕易處置,命他們排好次序分批入見,從早到晚傾聽各地政事。如此連忙三日,到四天清晨,曹操往聽政殿上一坐,已有些昏頭漲腦了。他喘了幾口大氣,剛喝了口參湯,還沒來得及宣群臣入見,先被侍臣遞來的一份奏疏嚇出身冷汗。

為解決校事監察嚴苛的問題,曹操設立了理曹掾分管軍法事務,並讓有多年司法經驗的高柔全權負責。為鼓勵高柔認真工作,曹操還親筆寫了委任狀:

夫治定之化,以禮為首。撥亂之政,以刑為先。是以舜流四凶族,皋陶作士;漢祖除秦苛法,蕭何定律。掾清識平當,明於憲典,勉恤之哉!

高柔本就是實心任事之人,得丞相勉力幹勁更足,但有些過於認真了,上任不到一個月就核出冤假錯案十餘起,將先前校事作出的判決全部推翻,這次又上書曹操:提議廢除校事,取消對官員不公正監督,嚴懲趙達、盧洪這幫小人;並要求撤換鄴城令楊沛,將其手下劉慈等殘暴小吏逐出衙門,杜絕酷吏為政。

曹操看完這份奏疏如坐針氈——這兩項提議無疑是正確的,但卻觸動了底線。他何嚐不知趙達是小人、楊沛執法過苛。可現在正處在漢魏易代的過渡期,他要依靠小人去監督、威逼那些不滿他的異見分子,還要靠酷吏壓製日漸抬頭的豪族勢力。可如今群臣已經對他們不滿,這樣的提議等於往油鍋裏澆了一瓢冷水,一旦公開必招來群臣附和,事情鬧大就沒法收場了。

曹操十萬火急把高柔召入宮中,掰開揉碎解釋:“你說趙達他們是無恥小人,孤無異議,但你恐怕還沒參透我用人之道。似刺探不法、窺人隱私這類事,賢人君子根本不屑為之,不用小人又用誰?校事早晚要取消的,可眼下還不行,這些話千萬別宣揚出去。”費盡唇舌才把高柔穩住,叫他把奏疏拿走悄悄燒掉,總算將這把剛著起來的火撲滅了。

忙完這件事,曹操一點兒接見外臣的心情都沒了,對著空蕩蕩的大殿,心下漸漸冒出幾許不安——自幼讀書便知“治大國若烹小鮮”的道理,可真正切身體會還是在最近兩年,昔日他領兵在外一應政務都不用操心,因為荀彧都會替他搞定。現在不一樣了,他有了自己的龐大封國,纖毫之事關乎長遠,躊躇的事也越來越多。許都華歆、潘勖等不過唯命是從之徒,袁渙、涼茂雖老成謀國,終不及當年荀彧的聲望人脈。曹操覺得自己改變了許多,雖然沒有了荀彧,但換作是當年的他,必定敢想敢撞,現在不行了——古人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難道為政越久就越膽小?有了自己的國家,放不開手的東西就越多?還是僅僅因為……我老了……

衰老這想法一出現,曹操閉上眼睛猛然搖頭,仿佛要把這念頭從腦袋裏甩出去。正當此時侍臣稟奏:“騎都尉孔桂告見。”

“快叫他進來。”曹操仿佛抓到一根能驅趕雜念的稻草。的確,隻要有孔桂在他身邊說笑逢迎,他就不覺得自己蒼老,即便他隻是個阿諛討巧之徒,不禍國又何傷大雅?

幾乎是侍臣剛出去孔桂就進來了,懷裏還抱著一大摞竹簡,都快把臉擋上了;這般模樣就別顧禮節啦,他還偏要下跪,剛一彎腰——“劈裏啪啦”,竹簡灑了一地。他又手忙腳亂收斂,逗得曹操捧腹而笑,心頭陰鬱一掃而光:“這個無賴之徒今天怎也擺弄起書來了,莫非這都是你寫的?”

孔桂自然是故作窘態博曹操一樂,這才碼好竹簡,奏道:“小的哪有這般學問,這是徐幹徐偉長的大作,托我呈獻主公。”

“哦。”曹操早有耳聞,“聽說他這兩年身體越發不好,在丕兒府中也不大做事,常恐沉屙不愈,時日不久,在養病之餘修一部政論,莫非已全部寫成?”

“正是。此書名喚《中論》,共二十篇,請主公過目。”孔桂看似信手拿了一卷放到書案上。

曹操懷疑地瞟了他一眼:“徐幹在五官將府為屬,與你毫不相幹,為何托你來獻書?”

孔桂道:“徐先生知道您這幾日忙,恐不得見,知道小的受主公器重,才托我代轉。”

曹操半信半疑,展卷便閱:“民心莫不有道治,至乎用之則異矣。或用乎己,或用乎人。用乎己者,謂之務本;用乎人者,謂之近末。君子之治也,先務其本,故德建而怨寡;小人之治也,先近其末,故功廢而仇多……”隻看了這麼兩句,曹操便沒興趣了。徐幹所論畢竟還是修德重德那一套,雖放之四海皆準,卻有些陳詞濫調,遠不及仲長統的《昌言》務實,而且似乎與當下取士不拘形跡的原則還有些相悖。不過人家疲病之軀寫下這麼一部東西,欲使後人傳頌,曹操也不能潑冷水,隻是點著頭,卻不再認真讀,粗略瀏覽著。

“嗯?這是什麼?”曹操發現簡冊中還卷著一紙帛書。

孔桂抻著脖子道:“這徐偉長,粗心大意的,定是把詩文夾在裏麵了。您看看寫的什麼啊?”

徐幹也稱得起詩壇高手,曹操自然要觀,見是一首五言詩,題著“答劉楨”三個字,下麵是:

與子別無幾,所經未一旬。

我思一何篤,其愁如三春。

雖路在咫尺,難涉如九關。

陶陶朱夏德,草木昌且繁。

曹操反複默念:“我思一何篤,其愁如三春。徐幹倒與劉楨情誼頗厚嘛。”

孔桂笑道:“他們這幫文人,閑著無事就聚酒論詩,若不是喝酒喝多了,劉楨何至於獲罪?”

這倒給曹操提了醒,前番劉楨在曹丕的酒宴上直視甄氏有悖禮法被鎖拿問罪,曹操竟被這樁事忘了,隨口問道:“劉楨送交大理寺,最後定了什麼罪?”

“聽說鍾公判他個輸作左校,打發到城外采石場罰做苦力了。”

原來監押充工,難怪“雖路在咫尺,難涉如九關”?曹操不動聲色放下那詩,緩緩起身,“‘陶陶朱夏德,草木昌且繁’。春來草木轉盛,天氣也晴和,接連幾日接見外官,孤真的厭煩了。”說罷踱至殿門,抬頭仰望著天空。

孔桂亦步亦趨緊跟在後麵,見他半晌不再說話,乍著膽子道:“劉楨不過一癲狂文人,不拘小節,主公何必計較?讓他那握筆杆子的手去幹苦力,想必罪也沒少受,不如就……就饒了他吧。”說到最後幾乎細不可聞。

“嘿嘿嘿。”曹操立刻冷笑著扭過頭來,“你小子實話實說,徐幹給了你多少好處?”

“呃?!”孔桂故作錯愕,“在下不敢……”

“哼!他獻這卷書,故意夾首詩,不就是想叫你趁機為劉楨說情嗎?二十卷書擺在那裏,你怎就偏巧拿了夾著詩的給我瞧?得了徐幹什麼好處,老實說吧。”曹操點破了窗紗。

“主公真乃神人也,就跟親眼瞧見一樣!”孔桂“撲通”跪倒,從懷裏掏出個小匣子,雙手捧上,“在下是受了賄賂。”

曹操打開盒蓋仔細觀瞧——他不在乎孔桂受賄,卻在忖度孔桂受了誰的賄,劉楨獲罪之事因曹丕而起,曹丕未嚐不想解救,孔桂說是徐幹的主意也未必可信。但見盒中是幾塊寶石,雖晶瑩剔透卻很碎,實在稱不上珍寶,曹操輕輕舒了口氣:“就這點兒東西?”

“確實隻這些,小的不敢欺瞞,可與徐幹對證。”

曹丕好歹是五官中郎將,若其出手絕不至於這麼寒酸,看來此舉是徐幹自己所為,與曹丕無幹。想至此曹操已放心了,卻作色嗔怪:“你小子真不成器,此等蠅頭小利都不放過!”

孔桂早料到這點兒小伎倆蒙不了曹操,但也知道曹操絕不會因為收了這點東西就發落自己,假裝戰戰兢兢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小的一時糊塗,怎料主公洞察秋毫?請主公責罰。”

“念你坦白自首,罰就免了,下不為例。”曹操把小盒丟給他,“不過這東西你得退還徐幹。他官職不高俸祿不厚,又有病在身,取他錢財你於心何忍?”

孔桂素來大小通吃,明明不舍,卻違心道:“是是是,在下原也不想收,可他怕我不肯幫忙硬塞,叫我千萬要設法給劉楨說情。”

曹操心頭一陣悵然——劉楨之事他原本心裏有數,不過是想做個姿態,適當時候自會赦免,可出征一趟竟忘了。他處置大事小情幾十年,拿定主意從沒忘過,這次卻忘得一幹二淨,看來真是老了……木訥好久才道:“徐幹誠心救友,又以疲病之身修成《中論》,念他這些可取之處,我也不會為難劉楨。不過他既與劉楨相厚,今後就不要在五官將府了,也調到植兒府裏吧。”早不調晚不調,偏偏在徐幹寫成政論功成名就之際轉任臨淄侯府,這不明擺著是往老三臉上貼金嗎?

孔桂心明眼亮,當然早看出曹操想立曹植,但崔琰、毛玠等人的反對也不可忽視,結局尚不能測。可今日身在咫尺之近,親耳聽到這偏袒的安排,又聯想去年出征時對曹植的囑托、前幾日銅雀台之會,還有劉廙、孫禮等紛紛轉職,孔桂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曹操老了,這位主子再好也注定伺候不了多久;而他還年輕,平日溜須拍馬為人不恥,得為日後前程多想想啊!固然要見風使舵旱澇保收,可總有個限度,不冒險就沒收獲,真等到瓜熟蒂落,再跑去錦上添花就沒意思了。要想當佐命功臣,日後在新朝吃得開,可得把握好機會啊……正胡思亂想之際,又聽曹操吩咐道:“你去告訴宣明門外候著的官員,今日不見他們了。”

“諾。”孔桂趕緊回過神來,轉身便去。

“慢著,順便叫許褚備輛小車,找幾個心腹衛士,你們陪我出去散散心。我想圖個清靜,千萬別張揚。”

孔桂眼珠一轉立刻提議:“不如去城東北轉轉,觀觀山景,順便還能到采石場瞧瞧劉楨。”

曹操不禁莞爾:“你倒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看來徐幹這點兒錢沒白花啊!快去吧!”

孔桂歡歡喜喜去了,曹操回轉後宮,換了身外出的衣裳,也不叫侍臣相隨,自己溜溜達達出了東夾道——自曹丕兄弟遷居城東戚裏,為方便他們進出,曹操命人在東夾道開了個旁門;平日堂堂魏公當然不能走窄道旁門,今日微服出遊為圖清靜還是第一次從這裏出宮。

孔桂辦事伶俐,早把一切安排妥當,一輛兩匹馬拉的小車已停在門外,相隨保駕的八名虎豹士也換作尋常兵丁裝扮,毫不惹人注意。但趕車的不是許褚,而是個三十出頭的長須武官——曹操自然識得,是典韋之子典滿。

典滿身為軍中烈士之子,頗受曹操照顧,自幼征召為郎,又轉為軍職,仕途很順。不過他雖相貌似父親三分,性情卻截然不同,謹小慎微寡言少語,見了曹操跪地施禮格外恭敬。

“許仲康呢?”

典滿未開口,孔桂搶著道:“清早營裏傳訊,虎豹營司馬文稷病死了。許將軍與段昭他們去都吊祭了。”文稷也是沛國譙縣人,跟隨曹氏多年,雖為人低調戰功不顯,畢竟是老鄉,頗有些人緣。

“唉……”曹操不免歎息,“派人給彰兒送個信,讓他替我吊祭一下。我記得文稷還有個兒子在營裏當差,叫……什麼來著?”

“文欽。”典滿低低提醒了一聲。

“對。念其父之功,把他官職也提一提。”曹操唯恐這次又忘,囑咐孔桂,“此事你替我記著,等文欽葬父歸來就辦。”說罷已由典滿攙扶著跨上車沿,可剛登上一隻腳忽然頓住了,扭頭凝望著大門。

“主公有何吩咐?”眾兵士不解。

“方才沒多留心,這扇側門是誰負責開的?”

孔桂記得清爽:“臨淄侯督建冰井台,順便派人開的。您瞧瞧,這門修得多體麵、多周到啊!”既然已存抓住時機之念,他自然凡事多說曹植幾句好話,尤其有典滿在旁見證,更大說特說。

曹操把腳撤了回來,慢步走到門前細觀——見此門約有丈餘,與魏宮正門一樣,都是雙扇朱漆大門華麗軒昂;不禁皺皺眉,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回頭問孔桂:“你身上可帶著筆了?”

孔桂伺候人再周到,哪能預備那麼齊,頗有愧色;身後典滿卻道:“屬下有。”說罷解開肋下懸著的兜囊,取出筆墨雙手捧過來。曹操詫異地瞟了他一眼——典韋大字不認得一筐,這小子卻頗於文墨一道下工夫,行伍之身卻隨時帶著筆墨,真一點兒都不似他爹。不過世道變了,當年打天下拿得起刀槍就能謀富貴,如今肚子裏沒點兒墨水,即便能打仗也難往上爬,這小子倒看得通透。

曹操接過筆來,稍稍蘸了點兒墨,抬臂提袖,在新上油的朱漆大門上寫了鬥大的一個“活”字。

孔桂看不明白:“主公這是何意?”

“你小子不是機靈嗎?猜猜看啊。”曹操故作神秘。

孔桂橫三眼、豎三眼打量半天,還是不明就裏,嬉皮笑臉道:“主公高深莫測,小的哪裏揣摩得到?”

曹操望著自己的“傑作”,不乏得意之色:“我量你這點微末之才也不懂,就待高明之士來解我這謎吧……咱們走!”

劉楨磨石

鄴城東北五六裏有座非常馳名的山,雖然這山不高,連名字都沒有,但河北百姓談起這地方無不麵露恐懼——因為這座山穀就是關押勞役犯人的地方。

秦漢以來改革刑律,除死刑、肉刑、流刑之外又多了輸作左校。左校署是將作大匠屬下機構,將作大匠負責國家土木工程,而左校署則分管刑徒,“輸作左校”其實就是叫犯人服徭役,以無償勞動贖罪,一般施用於官員及其家屬。然而戰亂多年,天下不少城池需要修繕,鄴城又接連有工程,頻征徭役會喪失民心,故而輸作左校成了儲備勞動力好辦法,這種判決也不局限於官員了。無論你是什麼身份,一旦犯了罪,隻要不是謀反,有司都樂於判為輸作左校。加之鄴城令楊沛執法苛刻、校事趙達等時時瞪大眼睛挑人毛病,近年左校署越發“人丁興旺”,曹魏建國後曹操更設立了材官校尉,專門負責管理左右校,犯人幾乎成了魏國的常備勞工。

這座山距離鄴城不遠,又出產石料,因而很快成了材官校尉治下的采石場,在鄴城判罪的犯人大多都被送到這裏勞作。當然,犯人徭役與百姓不同,有士兵隨時監管,稍微偷懶就挨一頓皮鞭,重犯下了工還得帶上鐐銬,這座山的穀口就有軍營,長年駐紮三百士兵,防備犯人逃跑甚至謀叛。

統率這支隊伍的頭目叫嚴才,僅僅是材官校尉屬下一個軍候,但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隻要校尉大人和左校令不來,他就是這山裏的土皇帝,大事小情皆由他做主。其實犯人也分上中下等,不過不是按所犯罪行而分,而是按罪犯的身份而論——如果犯人是貧苦百姓,那就是最下等,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如果犯人原本是小官或者是個小財主,那就算中等,隻要銀錢拿來也可“但行好事”放寬刑罰;倘若犯罪是高官,那可就是上等了,非但不能讓他幹活,還得留神伺候著,萬一把人家得罪了,人家的親戚朋友在外麵一活動,可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嚴才本就是老兵油子,又領這份差事多年,早練就一雙“慧眼”,犯人何等身份無需打聽,察言觀色就猜到八九,分清等級對症下藥,故而肥吃肥喝,撈了不少好處卻從未出過婁子,對待平民罪犯更人盡其才、物盡其用,莫說營裏修繕、做飯、鍘草、喂馬這些差事,就連他本人鋪床、疊被、洗衣服、倒夜壺都分派給犯人,日子過得那叫滋潤!智者千慮終有一失,曹操和他麾下酷吏懲治不法這般嚴格,但治的畢竟是監牢外,從未想過監牢裏還有這麼多門道——這便是“燈下黑”!

這日嚴才酒足飯飽正躺在帳內歇著,身旁四個犯人捶腿的捶腿、揉肩的揉肩,忽有兵士來報:“有位都尉大人前來。”

“哦?”嚴才坐了起來,“意欲何為?”

“說是要見一名犯人。”

“哼!”嚴才又躺下了,“這年頭都尉一把能抓十幾個,不就是想走門子見個犯人嗎?請他進來。”

“甭請了,我自己進來就行。”隨著聲音帳簾掀起,走進了三十出頭的官員。

嚴才用目一瞥,見此人身穿皂衣、頭戴武弁,雖是個武官卻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不禁心頭一顫——這般年輕就是都尉,文生掛武職,這人可得罪不起啊!

他趕緊起身想客氣客氣,那人卻搶先施禮道:“小可拜見大人,我遠道而來不懂貴處的規矩,給您添麻煩了。”

嚴才眼珠一轉,料想如此低聲下氣也不會是有勢力之人,便拱手試探道:“大人多禮,未知您高姓大名,在哪部軍中高就?”

“咳!”那人笑道,“賤姓孔,原先不過關中雜部一個小頭目,是朝廷垂恩給了個都尉的銜,其實一個兵沒有,在鄴城人生地不熟的也沒幾個朋友,有事還得多求人呢。”

嚴才不知這是當今紅得發紫的孔桂,反而心中暗笑——這廝真是乖角,全抖出來了,想必是投降雜部沒個靠山,這等人莫說是都尉,將軍又有何懼?想至此圓臉拉成長臉了:“孔大人,我這可是管犯人的地方,您來此有何貴幹呢?”

孔桂也壞,故意要戲耍此人,裝出一副慚愧模樣,未說話先歎氣:“唉……老弟我有個知近的朋友關在您這兒,也不知受委屈沒有,想求您行個方便,讓我見上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