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據此三裏開外的伏牛山中,自三國諸葛臥龍離了南陽,此山便從中裂開,風雨蛀蝕,成了一個山洞。這山洞本來也無甚神奇之處,隻是自從前年大旱,就被一個灰仙占據作為洞府,列位看官,何謂灰仙?狐柳白黃灰乃是民間五大仙家,這類所謂的仙家,其實不過是成精的畜牲,多附於人體,迷人心智,以達到裝神弄鬼的目的。

那年這灰仙附於人身,說能解大旱之災,但需供三牲四果,眾人依言納貢,果然降了一場甘霖,緩解了旱情。沒過多久又是蝗災,灰仙索要九牲六畜,並五穀雜糧各百石,眾人忍痛上貢,果然蝗災又除。可幾月前開始流行瘟疫,灰仙這回,索要的是三歲金日所生的童男童女各三名。這下誰人肯聽,雖則亂世,人命如草芥,但對於至親之人來說,兒女的命確是千金不換。

灰仙見無人上貢,便使起壞來,初始時,指使群鼠,咬斷井繩,推倒油燈,搬走糧倉中的糧食,毀壞家中存的布匹棉花,偷走積蓄的銀兩細軟,到後來,竟至於咬傷幼童,再後來,群鼠成夥行動,偷走嬰兒和幼童,以及不能行動的老嫗病人,醉酒的村漢,等到人找到時,隻剩一副白森森的骨架,血肉半點無存。但凡獸類和妖物,一朝嚐到了生人血肉的滋味,便再也不想其他了。

一時間人人自危,隻得官府出麵,收購幼童,進貢給這食人的灰仙。

家中若要有金日生人的童子,那灰仙上身的雞皮老嫗,掐指一算,便同了那官府的鷹犬,於半夜子時,陰氣最盛時上門,用一丈白布裹了童子,抬進山裏去。

列位看官,昨夜借宿那家的三歲孫兒,就是金時生人,那家老兒也頗耿直,眼看自家童子不保,寧肯摔死了,也不肯給這妖怪食用。這媳婦哪裏肯舍,晝夜哀哭,是為李道士所聞。

侯六是個實心人,聽到一半,就氣的牙關緊咬,對李道士道:“師傅,你神通廣大(?),快去蕩平那伏牛山上的妖怪洞府,把那害人的妖物捉來斬了,也是好一件功德。”

李道士卻沉吟半晌,默默無言。

你道是他為何不言,原來這道士李端白,生來未曾逢著敵手,並非因為懼怕這灰仙,乃是顧忌這灰仙所號令指揮的群鼠。這鼠類並非妖物,卻沾染著妖氣,一旦攻過來,漫山遍野,那細碎尖利的鼠齒,可以啃齧一切生靈的血肉,而若要用火攻,那鼠類又是逢洞就鑽,這村裏民居,瞬間可燒成一片火海,若要用毒餌,那灰仙頗靈,早就覺察,反而會將毒物播撒給人和畜類,因而這灰仙之禍,延續至今不能根除,而這南陽府的縣丞,又絕非西門豹李冰之類不世出的豪傑,隻求自保。

當下侯六語塞,麵紅耳赤,吭吭吃吃得說不出話來。

李道士遣了眾人,一人回到清靜之處,苦想對策。時值六月溽暑,他見後院清靜無人,跳進那荷花池中洗濯一番,光溜著上來,隻穿了件白罩衫,腰裏別著個拂塵,好驅蚊蟲,一個人在過道裏閑坐,吹那穿堂風。

不想,卻得了一個寺中靈物的窺伺,那物嗅著李道士的氣息,踽踽涼涼,邁著軟步挨過來。

這邊廂侯六飼完了馬,不見了他師傅,心中打鼓,一氣跑到後堂,正看見李道士隻穿罩衫,裸著兩條腿,堪堪隻露出一半身影,後腰上卻垂下一物,隨著晚風飄飄灑灑,如白色馬尾一般。侯六心下吃驚,心道:師傅果然非人也,眼見這佛寺高潔,就現了原形,尾巴都露出來了!

然而,李道士腳下,還圍繞著一物,那物時不時人立起來,用一雙軟綿綿的肉質爪子,去逗弄那拂塵,口中喵嗚作聲,像是在起舞一般。原來是一隻體型碩大如土狗的三色花貓。

也是機緣巧合,那三色花貓,自五十年前的一個雪夜,被母貓遺棄在寺門口,從此日日聽佛經,夜夜聞木魚,由是得道,異於常貓。原本這三色花貓,毛色嬌麗,得以名號叫做“金銀嵌”,大多是牝貓,這貓卻不同,無所謂牝牡之分,也是個奇種,它生來雙尾,更是應了那諧音“二尾(胰)子”。

機緣巧合,李道士見這貓一雙碧澄澄的貓兒眼裏光華流轉,心中一動,他已看出這貓是個靈獸,莫非要根除灰仙之禍,全在於此物身上。

這貓見李道士伏下身子,便嬌滴滴的叫一聲,侯六聽得耳朵都軟了,隻見李道士摘下拂塵——原來這並非什麼尾巴,逗弄那貓兒,又猛然一收,引得那貓撲入他懷裏,非常有趣。李道士叉住那貓前腿,跟貓做了個頂額,問道:“若能得君相助降妖,許你做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