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李道士師徒兩人,離了南陽縣境,再往南,皆是荒郊野外,這天正午,來到一處林邊,因為這邊林木幾乎遮天蔽日,生長的極為密集,便下來牽馬徐行。

林中小徑,隱隱約約,雜草蔓延,蟬鳴聲聲。林中古木參天,那毒辣的日頭,竟也照不破枝葉,隻在地上浮著些隱約的光點兒。行至深處,侯六聞得前邊的雜草堆裏,竟然有撲撲啦啦的聲響,好像有什麼獸物要跳出來一般。

有李道士在,他倒也不害怕,隻是踮著腳尖,支著脖子,邊走邊看。

果然,不一陣兒,前邊的灌木叢裏鑽出來一條虯髯大漢。隻見他:一身筋肉黑如鐵,半扇臂膊壯如山,手持著兩把宣花斧,口中咋呼作聲,叉著兩腿就站在路中央,攔住了二人的去路。

原來這是個剪徑的強梁。隻見那漢憋紅了臉頰,大聲唱道:“此山…山山…是是是…我開!此樹…樹…”他期期艾艾唱到一半,卻忘了說辭,當下急得汗流浹背,虎目怒張。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哇呀呀呀呀。”侯六幼時聽那評書忠義水滸傳,那劫財的草寇便是這樣念白,他嘴一張,便順口說了出來。

那漢聽了,更是跳腳,罵道:“你個嘬鳥替俺說了,別怪俺斧下不留活口!說出俺的名號,震碎你這鳥道士的狗膽,俺便是那…”

李道士沒等他說完就招呼侯六上驢,自己打了個呼哨,那棗紅馬隻衝著那黑漢衝過去,那漢吃了一驚,哇的大叫一聲,頓時往旁邊跳去,連斧頭都撇在一邊不管了。

那漢子見折了他的威風,從地上爬起來,拾起斧頭,掄圓了便撲上來,侯六還沒看清怎麼回事,李道士便閃到了那漢的後邊,那漢子撲了個空,哎喲一聲跌落塵埃,捂著腿便大聲呻喚起來。

隻聽他哭道:“你這鳥道士壞了俺吃飯的家什,你賠!”可誰人會理,李道士兩個人,徑直過去了,那漢子見無人理會,拍拍身上的土爬起來,衝著兩人大喊道:“道長休走,沒有俺趙二,你過不去前邊的黑鬆嶺!留步,留步呀!”

那兩人那裏肯聽,越走越遠,一會兒就聽不見了。

這侯六聽了那黑漢的話,不禁心裏犯起了嘀咕,那黑漢說無他過不了前麵的山嶺,莫非這嶺裏藏著吃人的妖怪?他心裏憶起那日漫山遍野密密匝匝湧動的群鼠,心裏打了個寒顫,便開口道:“師傅,這裏會不會有妖怪。”

李道士哼笑了一聲,道“危言聳聽罷了。就是路難走一些。”

侯六把心放到肚裏麵,跟著李道士翻過一道山梁,隻見那前邊的山坳中,隱隱約約有一麵迎風招展的酒旗,原來是個野店。此時赤日炎炎似火燒,兩人都有些口渴,邊上馬馳進了山坳中,進了那野店。

隻見店麵甚小,黃土壘牆,茅草搭頂,十分簡陋,一個老兒見兩人來了,便迎上來,用袖子拂了拂桌凳,道是客官這裏請,兩人叫了吃食,隨便吃些。李道士打了個稽首,道:“敢問老丈,此處距嶺外的官道還有多遠?”

那老兒滿臉堆笑道:“道長有所不知,此處名叫黑鬆嶺,若要翻過,至少還要大半天,二位就是翻的過去,天也晚了。且無人引路,外鄉人極易迷路,不如在小店歇宿一宿,明日我讓我兒帶路如何?”

正說著,隻見一人罵罵咧咧的悶頭闖進門來,正是那剪徑的黑大漢,把宣花斧往地下一扳,口裏說:“今天又不發市,遇見倆個鳥道士,倒把爺爺跌一跤,晦氣!”那老兒急得直給他遞眼色,那漢這才抬頭,見著道士,楞了一下,指著大叫道:“就是他兩個!”

那老兒對著李道士陪笑道:“這是犬子,從不肯學好,偏要學那剪徑的勾當,偏偏本事又不濟,十回有八回遭人痛打,真是造孽。”

原來,這老兒獨自在這開店維持營生,已有數十載,近年來天下並不太平,商賈稀少,店中生意越發冷清,那趙二越發當不得,竟做起強盜的勾當,無法無天。

當下李道士道,若是趙二引路,便多給他算還銀兩,老兒欣喜,便著明日趙二跟道士去,到了第二天,果然隻用了大半天,便出了嶺,來到官道邊上,隻見一條河,橫在南邊,是淮河的支脈,水麵寬闊。趙二作別兩人,見李道士給的銀錢很足,便賣了個人情道:“道長,前麵便是陂水了。河上有撐船的,十幾個錢足矣,隻是過河時看清楚了,若是那撐船的麵黃無須,千萬別上船。”再問他時,他卻不肯說了。

二人來到河邊,有幾個撐船的邊往這邊靠來,卻看見兩人還牽著一驢一馬,都又撐開了。二人等了多時,不見船來,直到日頭偏西,才有一條大船,蓬上給油布遮的嚴嚴實實,慢慢的渡過來。

侯六一見那撐船人,卻是一部大胡子,便和李道士牽著驢馬上去。隻見日頭此時已經西斜,河麵上水波不興,平平如鏡。眼看就到了河心,那撐船的卻停了篙,把外褂一脫,彎腰從腳下掀開一片舢板,刷的從裏麵亮出一把刀來,冷笑道:“二位是吃刀削麵,還是餛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