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熱鬧非凡的炮火準備好歹持續了一刻鍾，隆隆炮聲剛一停下，偽軍們便綿羊一樣被趕上了山道。
發起進攻的是董香瑜的三十五團，丘八們緊貼著崖壁戰戰兢兢爬行在山道上。半個小時之後，大夥看到了二道拐前的山嘴。因為是仰視上去，二道拐後麵是幽碧墨藍的星空，二道拐仿佛懸在空中的一個空中堡壘。
董香瑜早就給帶隊的中隊長麵授過機宜，五十米就開始射擊。董香瑜的意圖很明白，這種射擊一是給弟兄們壯膽，二是擺給王黑虎及日本人看的。因此，剛一看到二道拐，帶隊的中隊長一聲令下，偽軍們槍聲大作，子彈在夜色中拽起暗紅色的彈道蜂擁撲向二道拐。
二道拐一直安靜得邪乎，從火炮射擊到三十五團攻山，二道拐一直處於異常靜寂狀態，給人感覺那後麵似乎就沒人防守。其實那裏早就扔了幾十具偽軍屍體了，所有攻山偽軍都很清楚，靜默的後麵是一個交叉火力係統，死神正在那裏凝視著自己。
早在日軍炮火射擊之前，楊辣嘴手下的一個中隊曾進行了一次試探性偷襲，結果在二道拐前遭到了毀滅性的殺傷。一分鍾不到，半個中隊的丘八便躺在那兒做了鬼。
山下的王黑虎早就聽出董香瑜在裝神弄鬼了，望遠鏡裏也看得清清楚楚，不過他卻裝出一副傻鳥模樣兒，自顧一人在那裏自言自語：“聽，這槍打的，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能攻下敵人的陣地。”
川上勇壓根就沒用望遠鏡，僅憑槍聲他就已經聽出來了，山上隻有綏靖軍在那裏自娛自樂，敵人壓根就沒有反擊，這說明三十五團的攻山部隊距離二道拐尚遠。他瞪了一眼喋喋不休的王黑虎，強忍心中怒火一直沒有作聲。過了大約二十分鍾，川上勇再也聽不下去了，一揮手，一個小隊的日軍嗷嗷鬼嚎著衝上山去。
當日軍小隊的槍聲和咒罵聲在屁股後麵響起的時候，偽軍再也不敢裝神弄鬼了，一個個慌慌張張爬起身來，端著槍戰戰兢兢向二道拐逼近。
離二道拐還有二十米左右的時候，偽軍前鋒觸響了集束手榴彈，爆炸聲和慘叫聲還沒落下，二道拐陣地後麵響起了激烈的槍聲。二道拐陣地上的所有火力預先全都經過方位和射程標定，黑暗中一起朝預定的目標精確覆蓋過去，三十秒之後，二道拐前麵五十米之內幾乎沒有活著的偽軍了。
三十秒火力覆蓋過後，二道拐陣地上的槍聲驟然又落了下去，寂靜如初，一顆子彈也不浪費。
僥幸沒死的偽軍轉身沒跑幾步，督戰的鬼子小隊便迎麵朝天放起槍來。子彈嗖嗖從頭頂飛過，偽軍們當時便骨頭發酥渾身哆嗦，掉過屁股再次向山上衝去。如此反複兩次之後，董香瑜的一個中隊隻剩下三個丘八。
川上勇站在那裏冷著臉一聲不吭，王黑虎隻好咬起牙關再派楊辣嘴的三十三團上去，結果可想而知。一個小時不到，楊辣嘴一個中隊又隻剩下兩三個丘八活著回來。
川上勇還是站在那裏冷著麵孔一聲不吭，王黑虎硬起頭皮過去吭哧道：“大佐閣下，天色太黑，沒有重炮支持和空中支援，這種進攻很難迅速取得勝利，能否暫停進攻，等明早仔細觀察過後再行進攻。”
川上看了看手表，已是淩晨五點，再過半個小時天就可以大亮。就在他思忖著要不要停下進攻的時候，王黑虎接著又補充道：“這樣下去，白白消耗的隻有我們自己，我估計剛才那兩個中隊的武器彈藥此時大都已經落在敵人手中了，敵人不但沒有分毫消耗反而會得到我們大量的補給，卑職以為很得不償失。”他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等於告訴川上勇，你他媽明顯是讓老子和對方拚消耗，你以為老子看不出來啊？
本來川上已有停止進攻的心思了，但王黑虎這一段補充似暗含指責之意，極度自尊的川上不由火起，一隻手無意識攥起刀柄，聲色俱厲地喝斥道：“中國有句古話，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王師長難道不懂？現在是關鍵時刻，怎能停止進攻給敵人以喘息之機？”
就這樣，當太陽剛剛冒出頭來的時候，蠍子狐的一個中隊也報銷在了二道拐前。
從這件事上蠍子狐突然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花田秀和王黑虎的關係似乎沒有平常表現出來的那麼鐵！花田秀是翻譯官，以他的嘴皮子功夫，完全可以在翻譯時不露形跡地替王黑虎遮擋一下的，但他卻沒有。
在川上的嚴厲喝斥下，日軍炮手們全都慌了神神，索性卸掉幾門山野炮的兩輪，直接將幾門炮扛到了距二道拐很近的地方，把炮身綁在樹身上，然後根據彈著點一點一點修改射擊密位和炮口仰角。此刻天已大亮，觀瞄條件大為改善，彈著點很容易確認。
這辦法看似笨拙，卻也克服了這兩種火炮的仰角限製問題。緊跟著，鬼子炮手又把以破壞工事土木結構為主的爆破彈換成了以破片殺傷為主的榴彈。如此一來，二道拐陣地很快便陷入到一種非常被動的境地。
當鬼子第一顆炮彈落進二道拐前突陣地的時候，給陣地上的戰士們造成了很大的傷亡。當時誰也沒有意識到鬼子的炮彈會直接命中陣地表麵。昨晚鬼子斷斷續續打了一夜炮，炮彈不是被前麵的山嘴擋住就是飛到身後的山下去了，大夥都有些大意。
榴彈在堅硬的岩石上爆炸，所形成的破片和崩碎的岩石雨點似的四散炸開，其威力遠遠超過在鬆軟的泥土上爆炸的威力。榴彈爆炸過後，彈著點附近的兩個戰士被炸得蹤跡皆無，隻在石頭上留下了兩團鮮紅的血跡。稍遠的地方，彈片飛石所及之處，戰士們躺倒一片，一下造成二十多個陣亡、十幾個重傷，幾乎人人輕傷。
柳世銘當時正在後麵縱深陣地上布置今天白天的作戰要領，一枚彈片帶著尖利的嘯聲飛來，當場打穿了他的左大臂。顧不上血如泉湧，柳世銘手捂著傷口掃了一眼前突陣地，果斷命令道：“立即放棄前突陣地，所有戰士即刻退回縱深陣地。”
柳世銘的命令無疑是非常正確的，以鬼子炮手的作戰經驗和軍事素質，隻要有一枚炮彈擊中目標，緊接著就會有大量的炮彈接踵而至。
日本陸軍十分重視火炮在戰場上的作用，他們對炮手的訓練以嚴酷苛刻著名。這些炮手大都畢業於各級炮兵專業學校，除接受一定的理論教育，更多接受的是大量的實際操炮射擊訓練。日軍要求，無論是炮兵學員、炮兵士官學員還是炮科指揮官學員，其受訓結業或軍校畢業時，要求必須能夠做到目測直瞄射擊。因此，許多日軍炮兵老兵在戰場實戰時，僅憑對手的槍炮聲或對手的彈著點就能準確捕捉到對方位置，然後迅速確定射擊諸元。更有甚者，有些老兵僅憑感覺就能操控火炮直接擊中目標，根本不需計算和試射。
果然，戰士們剛剛撤進縱深陣地，炮彈便呼嘯著砸在了前突陣地上。大夥緊緊伏在縱深陣地的工事裏，榴彈的破片從頭頂飛蝗似紛紛掠過，不大工夫下來，側麵山崖上的樹葉幾乎被彈片完全打禿。
由於鬼子采用的是非正常射擊手段，因而無法實施炮火延伸，一陣過後，前突陣地上陷入沉寂。根據鬼子一貫不變的步炮協同戰術流程，炮擊一過就該步兵上場了。
炮聲剛剛落下，柳世銘捂著左臂第一個跳出工事撲向前突陣地，戰士們緊隨其後紛紛返回前突陣地的工事和掩體中。
在鬼子剛才的那一陣炮火中，散落在陣地上的烈士遺體已變得殘缺不全甚至完全消失。陣地上到處都是烈士的鮮血和肢體，活著的戰士們已分辨不出它們曾屬於哪一位戰友。柳世銘在掩體裏看到短短一截手指，他痛惜地撿起來放進貼身的衣兜裏。
羅達維從襯衣上撕下一片衣襟給柳世銘簡單包紮了一下，滿臉關切地問道：“沒事吧首長？”
“沒傷著骨頭，一個洞而已。”柳世銘咬著牙活動一下左臂，然後定定注視著他的眼睛思忖道：“前天我們繳獲了兩支鬼子狙擊步槍，一杆讓二狗帶走了，還剩一杆留在山上，你會用吧？”
羅達維搖搖頭又點點頭：“沒用過，不過試兩槍就應該差不多。”
柳世銘指著山下說道：“你拿上那把狙擊步槍，讓通訊員小劉帶你從削壁上下去，找一個合適的地方，想辦法把鬼子的炮兵打掉。”
“是。”
當羅達維正要離開的時候，陣地前方突然響起了激烈的槍聲，他愣了一愣又站下了。柳世銘看了他一眼：“怎麼還不走？”
“敵人的進攻又開始了，我想打完再說。”
“你的任務是幹掉鬼子的炮兵，越快越好，敵人步兵衝鋒暫時威脅不大。”
“明白。”
清風嶺西麵有若幹道天然或人工形成的削壁，垂直高度大都在二十米以上。當羅達維和小劉將身上所備的繩子全部用完後，二道拐陣地上的槍聲已經顯得很遙遠了。
伏進一叢灌木中，羅達維用狙擊步槍上的瞄準鏡向山下掃了幾個來回，沒有發現鬼子炮兵的蹤影。透過層層樹木縫隙，隻看到山腳集結的全是偽軍的隊伍，稍往外才是鬼子的隊伍，鬼子和偽軍形成了兩道界線分明的包圍圈。看到這種布兵態勢，羅達維頓時明白了，川上勇顯然是驅著偽軍打先鋒哩。
掂起槍繼續向北移動，連續尋找了十幾個點都沒有看到鬼子炮兵。這時，瞄準鏡裏一小隊鬼子搖搖晃晃向山上走來，這些鬼子全都扛著斧頭鋸子等家夥什兒，顯然是上山伐木。
鬼子伐木幹什麼？羅達維心裏一動，山腳下是現成的樹林，鬼子為何舍近求遠跑上山來伐木？
不大工夫，鬼子的伐木小隊鑽進半山腰一片林子裏不見了，羅達維用瞄準鏡在林子裏一陣搜索。當瞄準鏡慢慢滑過那片林子的時候，突然之間，羅達維看到了他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在那片林子裏，四五門大炮的炮身全都綁在樹身上，幾個鬼子正在那裏搗鼓炮身。從他們黃色的領章就可以看出，這些人是炮兵無疑，黃色是炮兵的兵種色。昂起的炮口前方，那些伐木小隊的鬼子已經開始砍樹了。
怪不得鬼子的炮彈突然就能擊中二道拐了，這些鬼子真他媽鬼！一瞬間羅達維什麼都明白了，自己一直在山腳下尋找鬼子炮兵陣地，當然找不到，原來鬼子把大炮搬到山上樹林裏了，而鬼子上山伐木顯然是嫌炮口前麵的那些樹木影響射擊精度。
羅達維迅速在狙擊步槍的槍膛裏壓進一顆子彈。這款日軍99式狙擊步槍的光學瞄準鏡安裝在彈匣左側的槍身上，其固定裝置占用了彈匣位置，故這款狙擊槍隻能打一槍壓一發子彈。羅達維和縱隊警衛連幾個特等射手都是鐵哥們兒，這幾位特等射手都曾擺弄過狙擊槍，沒事的時候幾個軍爺湊在一堆說的也都是槍和打仗之類的話題。從理論上說，羅達維對狙擊槍並不陌生。
推彈上膛，羅達維歪著腦殼慢慢開始移動起槍口，邊移邊調整瞄準鏡的焦距，當鬼子的腦殼在瞄準鏡裏如在眼前一般大小的時候，他覺得應該調得差不多了。為了絕對把握起見，他把槍口往下壓了壓，直接瞄向一個鬼子炮兵的後背。對他這個第一次使用狙擊步槍的人來說，打腦殼不保險，打後背則相當有把握。
狙擊步槍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靠標尺照門準星等勞什子瞄準了，瞄準鏡裏十字線的交叉點就是將來的彈著點。對於一個用槍老手來說，隻要不是精確射擊，僅僅擊中目標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當瞄準鏡中十字線的交叉點套住鬼子炮兵後心時，羅達維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槍聲響過，瞄準鏡中的那個鬼子炮兵仿佛被人從身後猛踹了一腳，一個踉蹌撲到了炮管上不動了，正在炮身旁邊指手畫腳的幾個鬼子先是驚詫地回頭向山上看了一眼，緊接著便螞蚱似的四散跳開隱蔽。
打中了！羅達維齜出門牙得意地獰笑起來。瞄準鏡在那鬼子後心上停了一會兒，目的是檢驗一下自己的射擊效果。
“趕緊轉移。”小劉是個老遊擊，經驗很豐富，見羅達維還在那裏瞄來瞄去，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估計鬼子的炮彈馬上就砸過來了。”
果然，當兩人剛剛離開原來埋伏的位置，鬼子的迫擊炮和擲彈筒炮彈裹著氣流一股腦砸了過來，兩人原來的隱身之處被炸得煙塵滾滾，泥土碎石拖著淡煙飛起老高。
完蛋操的玩意兒，反應真他媽快！羅達維吐了吐舌頭，不得不驚歎鬼子炮兵的業務素質。不過，鬼子迫擊炮這麼一摻和進來，羅達維倒是無意發現了鬼子的迫擊炮位置，其位置就在山野炮陣地西側不遠的樹林裏，這下省得他一點一點再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