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潢水從戴望山西麓蜿蜒湧出,流到茂縣縣城時,潢水猛然向北一拐,三彎兩彎邐迤北去,一條線似的串起了皖東五縣,最後在鬆塔以北彙入淮河。自古以來,潢水就是連接皖東五縣一條重要水路。
雞啼時分,二狗和弟兄們到了潢水北拐之地,對岸就是茂縣縣城。日偽臨河而建的中轉糧庫在晨曦中黑沉沉戳在岸邊。茂縣的中轉糧庫歸蠍子狐的偽三十九團看守。
弟兄們迅速脫掉軍襖,赤條條下了河,大槍一律倒背,軍襖全頂在腦殼上,涉著齊腰深的河水慢慢向對岸走去。兩岸樹林及蒲葦間的宿鳥被這群不速之客驚醒了好夢,不時在各自窩裏發出一兩聲妖妖的呢喃。
上岸穿起衣服,大夥伏進了蘆葦叢中,二狗手指著中轉糧庫圍牆給身邊的鐵錘和臭彈一一安排,兩人各自領命而起。兩人下去稍一準備,弟兄們端著槍無聲從蘆葦叢中悄悄摸出,一個個獵豹一樣輕捷。
待弟兄們全部從蘆葦叢中出來,二狗果斷打了個手勢,弟兄們開始以衝刺速度向二十米外的中轉糧庫衝去。按照二狗剛才的安排,一連向庫內突擊,二連負責牆外警戒。一陣快速奔跑,弟兄們在運動跑位中自動形成了警戒、包圍、突擊小組,迅速進入各自預定位置。
到了牆根前,一連的兩名弟兄貼牆彎腰互挽雙手做梯,鐵錘一個助跑過來,踩上了那兩個弟兄用手挽成的梯子,兩人合力往上一送,鐵錘一挺腰身飄上了牆頭。騎在牆上略一觀察,隻見院內靜悄悄的,沒有值班偽軍,兵舍內傳來響亮的鼾聲。鐵錘齜著牙獰笑起來,轉身給牆下麵的二狗打了個手勢,然後一側身無聲飄落院內。
鐵錘躡手躡腳貼著牆根迂回到院門後,掏出家夥給兩門軸撒上些尿液,這主要是為了潤滑年久幹燥的門軸,防止開門過程中門軸發出刺耳的噪音。
一切準備就緒,鐵錘悄悄掀起了門閂,院門無聲打開,二狗帶突擊小組敏捷閃入。
二狗把一連分成了六個突擊組。各組進院後,其中兩組沿梯子爬上房頂控製製高點,另兩個組則悄無聲息蹲在兵舍門口兩側,剩下兩組端起槍迅速占領了院內各個旮旯拐角作為警戒和支援。
各組到位,一切準備就緒,二狗揮手大吼一聲:“動手。”
鐵錘早已按捺不住,聽到吼聲彈簧似的躍身飛起,上去一腳狠命踏去,兵舍房門應聲倒地,兩個突擊小組緊接著發一聲呐喊,轟隆隆衝了進去。
大通鋪上,偽軍們睡得正香,聽到動靜剛一睜眼,烏洞洞的槍口已頂上了他們的麵門。
一把掀開被子,令突擊組弟兄們始料不及的是,每個偽軍被窩裏都睡了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麵對如此香豔旖旎的景色,大夥頓時大驚失色,比被窩裏的那些女人還要無所適從。
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後,還過魂來的女人們齊聲發出驚天動地的叫喚。鐵錘滿臉邪氣地笑了起來:“日媽媽的,我說怎麼沒人站崗放哨,原來軍爺們都忙球著呢。”
偽軍們抱頭光腚在場院裏白呼呼蹲了一片。二狗看了看時間,整個行動隻用了五分鍾。他不由暗自咧嘴一笑,羅達維教的這些玩意兒真他娘管用。
在鐵錘的厲聲呼喝下,那些女人迅速穿好了衣服,然後扭起腰肢鶯鶯燕燕邁出了房門,看到她們特殊露骨的衣著和風塵妖豔的眉眼,弟兄們此時明白過來,這些女人全是窯姐兒。
二狗命一部分弟兄套上偽軍的軍襖,然後讓帶班的偽軍小隊長和小隊副也穿好了衣裳,剩餘的光腚偽軍和那些窯姐兒們一起趕了出去,幾個弟兄對天打了幾槍後,那些光腚偽軍頓如受驚的鴨子,一個個捂著那活兒撒開蹄子滿世界竄了出去。窯姐們卻要錢不要命,死活不肯離開,吵吵嚷嚷討要嫖資。
這時,突擊小組的弟兄已在糧庫內外到處潑上煤油食油。二狗輕輕一頷首,一個弟兄跑進庫內四處放起火來。
糧庫後麵泊了一艘很大的運糧船。當大夥坐上船時,熊熊大火已經吞沒了整個糧庫。由於偽軍的武器彈藥全被丟進了火中,不時會有一兩聲沉悶的爆炸聲傳來。
窯姐們看出二狗是個長官,於是不屈不撓地拽住他討要嫖資,不給錢就不讓他上船。二狗哭笑不得,一再解釋道:“你們不要搞錯了,我們是抗日的隊伍,不是那些漢奸。”
窯姐們隻認錢不認人,根本不聽他的解釋,亂七八糟鬧個不休,個別的甚至用上了不尷不尬的語言:“長官這體格一看就是個抗日的,但你把不抗日的都打跑了,錢當然得由你這個抗日的掏。”
二狗再遲鈍也能聽出其中淫穢,當下又羞又惱,然麵對這些風塵女子卻又無可奈何。鐵錘一見頓時火冒三丈,二話不說脫下鞋來,鞋底子照著偽軍小隊長和小隊副臉上一頓猛抽,幾鞋底子下來,兩人終於被開導清楚,哭喪著臉從衣兜裏掏出銀子撂給了岸上的窯姐們。
在船幫子上坐定,小隊長和小隊副捧著火辣辣的雙頰對視一眼,心中不由陣陣絞痛,奶奶的,本來昨晚是弟兄們湊份子請日,沒想到今天倒落了個被日。
風送浪湧,船行如箭,天亮時船已順流而下二十多裏。弟兄們持槍警惕注視兩岸,二狗不緊不慢地向偽軍小隊長兩個打問起叉崗子糧庫的情況。一直嚇得要死的兩個偽軍頓時明白了二狗的意圖。
為了運糧方便,皖東五縣的日偽糧庫均依著潢水岸邊修建。順潢水而下,沿岸有十五個偽軍駐守的中轉糧庫,這些中轉糧庫均在日軍101輜重聯隊所屬的鬆塔中心糧庫上遊。
當偽軍小隊長和小隊副聽說要讓他倆帶路襲擊下遊叉崗子糧庫時,這倆貨露出一臉的苦瓜相,牙痛似的哼哼唧唧起來。
“去你媽的,給臉不要臉!”鐵錘手黑,照兩個偽軍官臉上一人一腳,冷哼一聲臭罵道:“老子問你,想吃撥刀麵還是想吃餛飩?”
鐵錘這句是典型的江湖黑話,“撥刀麵”指一刀剁了扔進河裏,“餛飩”則指綁起來扔河裏喂魚。兩個偽軍官原都是蠍子狐手下的小頭目,自然深曉個中意思,一聽頓時成了磕頭蟲,“長官饒命,我們帶路就是。”
二狗正襟危坐,對兩個偽軍說道:“我這弟兄手黑心好,你倆別怕。隻要你們幫我們解決了叉崗子糧庫,立馬放你倆走人。”
兩人一聽放下心來,小隊長開始順竿子往上爬,忙從衣兜掏出了煙卷脅肩諂笑道:“陳長官、鐵錘長官,咱們在駱駝崖一起喝過酒,我叫朱六,還記得吧?”
點上煙,鐵錘鼻子一哼,血淋淋道:“早他媽認出來了,要不是因為喝過酒,你倆和你那夥弟兄現在都在糧庫裏烤火呢。”
二狗噴一口煙,緩緩說道:“我知道,你們跟著蠍子狐舔日本人的盤子也是出於無奈,活得也不容易!所以啥都不說了,誰讓咱都是一個老祖宗哩!這麼說吧,願跟日本人混是你們的事,但千萬別作孽,皖東巴掌大個地方,日後咱們還會見麵。如果知道你們助紂為虐,下次再見就沒有這麼客氣了。”
近朱赤,近墨黑,不知不覺間,二狗現在說話理事的神態越來越像柳世銘,舒緩的語氣,深深的意思,蘊含其中的那些情理讓聽者不得不過心反思。
果然,朱六的老臉立馬紅成了醬豬肝:“那是、那是,陳長官教誨兄弟一定謹記,一定謹記。”
二狗看到眼裏淡淡一笑:“這就好。”
到了叉崗,不用二狗多說,朱六熱騰騰自告奮勇:“陳長官,叉崗糧庫的隊長是我盟兄弟胡四奎,不用你們動手,我讓他自己把糧庫點了。”
二狗攔住他,頗有深意地說道:“別介,你領我們過去就成,燒糧庫還是我們動手最好。你想想,這裏麵人多嘴雜,日本人那裏你們將來如何應付、今後還咋混?”
朱六眼中頓時飛起濕蒙蒙一團霧氣,抹一把眼淚他梗起嗓子說:“長官仁義,我知道該怎麼辦。”
朱六非常麻利,二狗他們剛剛把糧庫圍定,胡四奎跟著朱六出來麵見二狗,恭恭敬敬告訴他:“弟兄們都在院裏蹲著,陳長官可以下令綁人燒庫了。”
二狗在他倆肩上拍拍:“好,謝了。完了趕緊派人告訴蠍子狐,先把你倆摘清楚了。”
胡四奎一聽頓時伸出了大拇指,“陳長官做事太講究了,兄弟打心裏佩服!今後但有吩咐,水裏火裏就是它了。”
二狗點點頭:“啥都不說了,胡隊長最好在臉上也弄點傷出來,到時在蠍子狐那裏更好說話。”說罷,二狗給鐵錘使個眼色,示意動手。
弟兄們一陣風似衝進院內,嘁裏喀喳把偽軍們全部綁起,然後用槍頂進河邊蘆葦叢裏蹲下,緊跟著一把火丟進了糧庫。
看著大火完全燒起,二狗這才下令上船。胡六急急忙忙跑過來拉住二狗:“陳長官,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
“你們是不是還要燒中離的糧庫?”
“對,怎麼了?”
“茂縣的糧庫一燒,中離那邊肯定會加強戒備。那裏除了董香瑜的守庫小隊外,縣城裏還有東洋人的憲兵小隊和一個軍旗小隊留守說明:日軍軍旗為天皇親授,僅授予建製步兵聯隊和騎兵聯隊,所以也稱為聯隊旗。日本陸軍規定:軍旗在則編製在,軍旗丟則編製裁。加之旗冠上飾有皇族菊花禦紋,旗身上有聯隊番號,故軍旗在日軍眼中比生命更重要,聯隊不但要挑選一名最優秀的少尉軍官擔任旗手,還特別設有軍旗中隊(或小隊)擔負保存和護衛任務。,到時你們要防著點日本人。”
“你是說川上勇把他的軍旗小隊留在中離了?”
“對。”
“啥都不說了,有機會再見我請你喝酒!”
得知茂縣糧庫一日之中盡被燒毀,川上勇不但不惱反而得意獰笑起來。這正好驗證了他最初的判斷,清風嶺上兵力薄弱,當初給自己帶信純屬恐嚇,眼下派人焚毀糧庫則是典型的聲東擊西,無非是牽製自己攻山,無非是想讓自己分兵回援,甚至希望自己就此帶兵撤回皖東五縣。由此,他更加堅定了攻山的決心,隻給留守中離的憲兵隊和軍旗小隊發了一個電令,讓他們加強戒備,嚴密監視中離糧庫動靜,必要時可適當予以策應。
川上勇已經找到了清風嶺南麓的那個秘道,不過他有些失望,因為那根本就不是一條路,而是山羊采食時在巉岩上踩出的一條千回百轉的不連續小道。他派人試了試,上下時必須像壁虎一樣緊貼岩壁慢慢移動,且大多數地方僅能容下半隻腳虛踩,一不小心便會將那些風化石踩落。對一般人來說很難快速上下,除非受過特殊訓練或有經驗的藥農方能快速登上。
於是他沒有急於讓自己的部隊從這裏發起進攻,隻是不斷催促王黑虎,令綏靖軍加大攻擊力度。他的算盤是,先讓王黑虎的綏靖軍消耗清風嶺上的彈藥和兵力,等雙方都耗得差不多的時候,自己再讓第三大隊接手攻擊。
二道拐,顧名思義,山道在這裏有一個拐彎,且是硬彎。柳世銘之所以把這裏當作第一道防線,主要看中了這裏特殊的地形,二道拐陣地下方五十米左右的山道不但仰角很大且全部毗鄰懸崖,崖邊樹木稀少,防守視線非常通透。對於進攻方來說,進攻到這裏時一側是萬丈深淵,很少有樹木可以憑借,稍不注意便會失足滾落懸崖。
正因為如此,盡管日軍的炮火準備持續了很長時間,最後發現大多數炮彈不是落到二道拐後麵的深淵裏,就是打到了二道拐前麵山嘴的岩石上。射擊諸元參數一點問題都沒有,為什麼會這樣?
日軍的火炮觀瞄手急了,一溜煙繞到清風嶺東北角上,這裏剛好處於二道拐側下方位置。借著炮火形成的映光,觀瞄手從山下這個角度觀察了好長一段時間,這才搞清楚其中的奧秘:從理論上講,二道拐那道硬彎所形成的水平曲線和二道拐陣地前的山嘴加在一起便形成了一個罕見的特殊空間結構,這種空間結構在射擊幾何學上被稱做彈道盲點。若加上41式步山炮和38式野戰炮最大仰角的製約,正常情況下彈道曲線很難控製那道水平曲線在水平投影範圍內的區域,隻有炮彈直接在其上方空爆,才能殺傷躲在二道拐後麵的人,而空爆彈隻有專業的炮兵聯隊和炮兵大隊才有。
步兵三十三聯隊的火炮手們此時方明白過味兒來,殺傷力巨大的山炮和野炮在這裏不好使,隻能湊一下熱鬧而已,看來隻有把輕迫擊炮搬上山去,通過輕迫擊炮的大仰角射擊來彌補這一火力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