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處,我曾遇一老嫗,衣著襤褸,神神叨叨,念著:
“雪落……紛爭起;祈福,得凶簽;試煉……真相顯;神仙,情絲墮……妖獸……遇真愛;將軍,終裹屍……雪落,紛爭起……”
我見她實在可憐,便將包裏的幹糧贈與她。她似乎看不見,但感受到了我伸出的手,趕忙往後躲,捂住頭:“別打我,別打我……我不說了……不說了。”
我沒吭聲,幹糧放在她腳下,我就離開了。畢竟這世上不幸的人太多了,我能幫襯他們的,僅有一時施與,若幫他們追究到底,麻煩的便是自己了。
“恩人,謝謝恩人!”身後傳來聲音,浸潤著歲月,連帶著踢踏著的腳步。她的腿腳並不利索。
我停了下來,她很快追到我跟前,抬起頭,滿麵塵灰,雙眼透出的光渾濁壓抑。希望不存在於這個不幸的人的眼眸中。她笑著,溝壑深深嵌進她的臉龐,她的五官端正,年輕時候許是位美人。
老嫗從袖子裏掏出一冊子,皺皺巴巴,紙張泛黃:“恩人看看,麻煩恩人記住他,他不能消亡。”
我沒有接,老嫗也不動。我心裏哀歎,下次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了,又叫人賴上了,估計一會就要死纏爛打,要我買書。
世上碎銀難掙,處處皆為利來。
我長歎一聲,還是接了,翻開冊子,嘴裏問道:“他是誰?”騙局總要有個由頭,我才能心甘情願受騙,順便幫一把這老嫗。
“他……他姓,名……”老嫗眉頭緊鎖,那人姓名她吞吞吐吐,說不出口,我有些奇怪,騙人話術她怎會不嫻熟。
我低頭閱覽書冊,若有所思。
閑時小記:
凡人常說:“如若重來一次,結果必不同。”
吾常以為然。
卻不曉怎的,時間欺吾,憶中身影漸糊,惟願追溯舊日,尋覓美好,改既定之命。
吾之東海深處,遇神龍顯跡,許吾一願。以遺恨之深,情思之切,吾將不懼代價沉重,奔赴彼之端,舊夢初始。
神靈施法,天地動蕩,海浪翻湧,神龍籠於晶瑩碧藍之光。祂伸巨爪,輕點吾之眉心,頃刻腦中盈之喜消,溢之亂散。恍惚間祂贈吾一物,尚未辨別,欲沉睡。
回望四周,唯己一人,水中草木齊搖擺不定,默語:
“一切終將改變。”
吾醒後四顧,遠之景熟,近之路生。神祇果不然,誠而有信。吾歸還舊時,尚有一線希冀,重修命運。
吾記起,此為那年之初雪。
初雪者,亦我與他之初相遇也。
我滿腹狐疑,可抬眼,老嫗不安扣手的動作,顯然,她無法回複我的問題。此人,我為何如此熟悉?
腦海裏浮現模糊一角,我連忙抓住:“阿婆,他可是竹肆?可他誰人不知啊?”
是了,竹肆,當今武林第一人。有傳言,他曾在海裏遇神明,也有人說,他在大雪中遇神明,得到神之賜福,不管怎樣,他的武學造詣都羨煞旁人。
我從包裹中取出千辛萬苦得來的寶貝——竹肆的真跡,與阿婆此書上的字跡甚是相近,張揚的筆鋒揮灑少年恣意,落款也是雪字。
這位竹大俠似乎對雪情有獨鍾。他總在大雪邀友人痛飲達旦,其餘時日,卻不見其飲酒歡歌。竹大俠墨寶落款也全為雪,而不是竹。
我靜靜等待著阿婆回複,老嫗卻一動不動,呆呆地望著我,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那雙渾濁的眼睛更絕望了。
“阿婆,你怎麼了?”講實在的,我想買下此書了,因為經過我細細對比,斷定此為竹肆親筆。
老嫗嘴唇蠕動了一下,明明已失明,卻像能看見東西似的,眼珠轉動,似是看向地麵沉思,似是放棄了什麼。
“恩人,此書贈與您,望多加保護。”老嫗失魂落魄地轉過身子,我喊她,她沒回頭,直往前走。
我沒再出聲,和沒有靈魂的軀體對話是無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