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強的生日聚會終於不歡而散,也使歐慶春那個處心積慮的親和計劃徹底破產。但那天晚上肖童的克製和無辜,進一步加深了她的好感。在她的生活裏,肖童越來越成為一個讓人惦念的角色。由此她也證實了情感的力量,她對肖童投入的每一分關愛,如今都結出了厚重的果實。肖童已經完全走出了吸毒的陰影,她相信她已經讓他脫胎換骨成了一個新人。如果你不說的話,有誰會相信他這樣一個有著健康的外表,開朗的性格,強烈的自尊和正常的克製力的陽光少年,不久前還是一個病懨懨的大煙鬼呢?她覺得李春強實在沒有理由再歧視肖童,而且不管是有意無意,不該再那樣刺傷他。
這天上午處裏召開6.16案的專題會,處長聽了這一段調查工作的彙報,對他們工作的細致和不計浩繁給予了肯定,但對案情進展,和那些證據的價值,則沒有發表正麵的評論,這使李春強和歐慶春都感到了幾分難堪。
在會上處長的眉眼也始終未見舒展,散會時他用一種總結性的口吻表達了自己的不滿:"這案子這麼弄下去,恐怕不是辦法,看來對方自我保護的功底和反偵察的手段是不容輕視的,再加上我們最近幾次行動,在客觀上驚動了他們,他們比過去就更要藏頭縮尾了。在這種情況下這麼按部就班地進行常規調查,收效當然不會太大。桂林方麵把司機都放了,關敬山雖然還押著,但最後能不能判,不好說,材料已經送了幾次檢察院,因為證據不充分讓檢察院給退回來了。再審不出結果來可能也要放人。廣州市局對紅發公司的販毒問題基本上已能認定下來,為首的幾個頭頭都正式逮捕準備起訴了。但這些人至今也沒有把一切都供認出來,因為他們知道這個罪名,一供了就得槍斃。所以不會放棄僥幸心理,在法庭上也還會裝模作樣地喊冤,我看是準備一直喊到刑場上去了。所以指望從他們的口供上翻出關敬山甚至歐陽天的老底,真是一點把握沒有。我們不能吊死在這棵樹上。還是得另辟蹊徑,自己想想辦法。"
處長說說容易,可又從哪兒另辟蹊徑?慶春看一眼李春強,李春強低頭沉思。
她知道,其實他什麼也沒想,此時誰也無計可施。
大家都沉默了一會兒。處長看看李春強,又看看歐慶春,一句話突然脫口而出:"能不能重新起用肖童?"
李春強霍地抬起頭來,愣了一會兒,不解地說:"前一段不是一直在用嘛。可富寧大捷之後,就沒見他再搞出什麼東西來。"
處長的話讓慶春也吃了一驚,她覺得處長是被逼瘋了。
可處長的口氣聽上去卻非常冷靜,說:"也許現在的條件允許我們換一個方法,換一個思路,讓他用一個新麵目重新登場,主動出擊一下。"
處長見他們還是犯愣,如此這般,說了一個大致的想法。李春強聽罷拍案叫絕。
歐慶春卻沒有表態,她腦子一時有點蒙。
李春強雖然為處長的計謀叫好,但對肖童的個人素質和配合的態度,則表示了擔憂。"這小子有時候挺混的,素質比較差,不那麼好說服他。"
慶春則對李春強頑固的成見有點反感,忍不住反駁說:"你客觀一點好不好,他素質怎麼啦,我覺得並不像你說的那樣壞。"
李春強還沒有來得及爭辯,處長已經接過話來,衝李春強笑道:"世界上的事還就是一物降一物,對這小子你覺得紮手,慶春可有辦法。"
慶春對處長調侃式的表揚一點沒有得意。對處長的方案她隻感到突然和矛盾,態度也表現得非常遲疑:"他剛剛戒了毒,心情和身體都剛剛穩定,和歐陽蘭蘭的那一段,對他本來就不堪回首,再讓他舊事重提,我擔心他會承受不了的。"
李春強說:"冤有頭,債有主,他現在的處境,正是歐陽天和歐陽蘭蘭一手造成的,他應該報仇心切才對,怎麼叫不堪回首?"
慶春確實有些不忍讓肖童再和歐陽家打交道了,但這心情又說不出口。她麵色沉重,聽處長又說了些相信她一定能做好肖童的工作,把這一仗拿下來的鼓勵的話。
她知道,這也是拍板敲定的意思。
見慶春麵有難色,態度消極,李春強自告奮勇對慶春說:"你要沒把握的話,咱們可以一起和他談。我曉之以理,你動之以情,再不行的話,還可以誘之以利。
他要確有立功表現,咱們公安局完全可以出麵找他們學校,幫助他恢複學籍,怎麼樣?"
慶春想了想,說:"算了吧,還是我一個人先談談看吧。你和人談話太厲害太尖刻,到時候再問點稀釋的海洛因是不是跟低度酒一個味兒之類的問題,熟飯也得讓你折騰夾生了。"
處長問:"什麼海洛因低度酒,又是李春強編的段子吧?"
李春強支吾其詞:"沒有,沒有。"然後顧左右而言他。他對慶春又提這事,心裏顯然有些惱火。散了會也不和慶春多說,嚴肅著麵孔先行而去。
李春強喜怒哀樂著於心形於色是多年來一以貫之的性格,慶春見怪不怪。這天晚上,她下班回家較早,心情忐忑地準備和肖童談話。
她一進家門就聽見肖童和父親熱烈的說笑聲。她身受感染也笑著問有什麼喜事?
父親答非所問,說你今天倒回來得早,我們還沒做飯呢。她說,就隨便吃點剩的吧,你們笑什麼呢?肖童一臉頑皮地說,今天你又多了個弟弟,你猜猜是誰?
弟弟?慶春疑惑不解,以為是個笑話,她一臉正經地說,有你一個我就夠煩了,再多一個我還不得跳樓。肖童說,你看!他讓開身子,身後露出一個紙箱,紙箱裏墊著一條舊床單,床單上蜷縮著一隻巴掌大的黑色的貓崽。
他說:"公的。"
慶春驚奇地叫了一聲,驚奇之餘又覺得有些突然。她從小家裏幹幹淨淨的從未養過貓狗之類,因此對這黑乎乎的不速之客沒有一點心理準備。咱們怎麼養這個,這個養不活的,她說。但看那貓崽毛茸茸的樣子,又不能不有憐憫疼愛之心。令人費解的是,父親一生隻知革命工作,最恨玩物喪誌,如今在這小寵物麵前,竟也笑逐顏開,童心畢現。慶春想,這都是肖童搞的!
果然,父親說,這是下午他們一起上街時看見有人賣的,是肖童堅決主張買才買下來的。他和肖童經過討價還價,最後花了八十塊錢成的交,父親說真不算貴,這畢竟也是個活物,是個生命啊。
看著父親的興致,慶春不能不承認肖童確實給這家裏帶來了從未有過的氣氛,活躍而熱烈,充滿了生活的情趣。這家裏現在到處都能看到肖童獨出心裁的小小的布置,這兒掛一張畫,那兒擺一盆花。連廚房廁所裏都巧妙地擺了些小玩意兒。他似乎比這房子的主人更把這裏當個家。
接著他們就坐下來商量給這個小家夥起個什麼名字,父親開玩笑說,不如就叫歐小春吧。慶春大鬧,不行不行,那不真成我弟弟了,那還不如叫肖小童呢。她說從一般習慣出發,還是叫個咪咪呀或者叫小黑呀什麼的,名正言順。父親征求肖童的意見,肖童說,那就叫小黑吧。咪咪太女性了,小黑還像個男孩子的名字。
給這個新添的家庭成員議定了名字,父親提了個塑料桶到外麵去找供小黑排泄的沙子。肖童到廚房裏熱那些剩飯。慶春蹲在紙盒邊上玩兒個新鮮。這小動物可憐巴巴的軟弱的軀體,讓慶春油然生出一種對童年和母親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