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夜深,司馬子明和綠珠兩位年輕人卻是來得很快,而且衣著整齊,證明他們還沒有就寢。
石崇乍見這一雙壁人並肩來到屋中時,心中雖然不痛快,卻也無法不承認,這實在是很適合的一對。
天造地設,若把他們分開,無異是很殘忍的事。
但是,當他又見到了綠珠的美豔與玲瓏勻稱的胴體,雖在綾羅衣服的包裹中,仍然散發著無比的動人情態與扭力時,內心又是一陣激蕩。把她爭取過來,擁抱在懷中的欲望,更為強烈了。
這個女人無疑可以稱為尤物,因為她的美麗,使男人一見就能失其所以,激起占有的欲望。
連萬能都是一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綠珠卻落落大方地向石崇行了禮道:“大人召見,不知有何諭示?”
石崇鎮定了一下動蕩的心神,笑笑說道:“沒什麼,這幾天都沒有看見你們,故而找你們聊聊……”
然後又朝司馬子明笑道:“子明,你這小子也太不像話了,有了伴兒就忘了老子,幾天也不來看我!”
司馬子明道:“大人可怪錯孩兒了,孩兒每天都到大營來訪安的,隻是門上的護衛說大人福體欠安,不得打擾,孩兒才沒有再來驚擾。”
他的確是每天都來問候一下的,門上也確實那樣回答他。
他明白石崇的心意,所以也沒進一步要求,更明白石崇沒什麼大病,否則就不會下令繼續行軍了。
石崇有點訕然地道:“我隻是感到有點疲累而且,沒有什麼大病,而且也不敢耽誤了行程。
我想早日回到長安去,這一路上的行軍,事務都要你費神照料,所以才不想再要你為我操心而巳。”
兩個人都說的是鬼話,但彼此都心照不宣,誰也不去說破而已。
司馬子明笑問道:“大人的精神好多了。’”
石崇道:“是啊!對了!於明,這是嶺南的驛丞萬能。
他不僅能辦事,而且還精於歧黃針炙之術,剛才為我紮了幾針,使我的身子為之一爽。”
司馬子明道:“哦!萬大人倒是博學多才。”
萬能忙打躬道:“萬能參見少將軍,不敢當少將軍謬讚,卑職隻是為特使大人稍盡綿薄而己。”
石索道:“萬能,你也別謙虛了,本爵雖沒什麼大病,可是你一針之後,精神全為之一振,可見你是真有點本事的。子明,我看他很有點本事,所以打算叫他跟我們一起進京去。”
司馬子明道:“萬大人,這倒是要恭喜了。京師的達官顯宦,差不多全有些腰酸背疼的小毛病,你的針炙手術,到了京師必可大行其道,深受歡迎的。”
萬能很會做人,連忙道:“少將軍多提拔。”
石崇笑道:“萬能,你要想飛黃騰達,找這小子倒是對了,他在長安認得的大官們可多著呢!比我這個做老子的還吃得開。”
“大人言重了,孩兒隻是沾著大人的福蔭而己。”
石崇道:“子明,別跟我來這一套了,聽說上次你到京師去領旨時,拜訪了幾個大員,他們都是開中門迎接的,我可沒這麼大的麵子。”
“那是沾了王大將軍的光,每次拜會都是他帶了孩兒去的,人家迎接的是他。”
石崇道:“這倒不見得,王渾雖然拜了大將軍,他的人緣卻並不怎麼樣,他們歡迎的是你。
尤其是讚說你把滴酒不沾的王愷也灌醉了,更是認為你了不起。
你記不記得咱家拜旨受命時,咱們奉旨在命的欽差吳大人,他在荊州跟咱家談了一夜,談的多半是你,他說皇帝對你也十分的好奇呢!
尤其是這次出使交趾,使命順利地達成不說,連帶地也把王愷的丞相給弄垮了,更是了不起。
這次班師回長安,你一定是最受注目的少年將軍。”
石崇今天出奇的和氣,居然對幹兒子讚不絕口,這是一種反常的現象。
石崇是個吝於捧人的人,隻有在想要除去的對象前,他才會誇獎對方。
誇獎的目的,無非是使對方消除敵意,放鬆了戒備,然後他才能粹然猛擊,一下子把對方擊倒。
司馬子明對石崇的了解很深,對這種突然的改變,應該是有警覺才對。
隻可惜他太大意了,再者,石崇生了他幾天的氣,固然是石崇自己在無理取鬧,但是司馬子明心中也不無內咎。
石崇是為了綠珠而生氣。
而綠珠卻是自己的侍妾。
照當時的習俗而言,妾侍是一種財富而已,像奴仆一樣,可以轉贈,可以賣的,也可以下堂求去。
隻不過綠珠不同,她不是司馬子明的財產,她是自由之身,更還是一項特殊工作的行使監督人。
她固然沒有入堂求去的權利,但司馬子明也無權把她轉讓給誰。
她自己不會移情看中石崇,也不可能改適石崇,司馬子明當然不能、不敢也不肯把她獻給石崇。
這一點,他們三方麵都很清楚,但石崇因此而發怒、生悶氣,卻使司馬子明心中很不安。
因此,石崇態度的改變,司馬子明心中實在太高興了,也太感激了。
石崇的一切,固然是他所幫忙造成的,但石崇的財富,卻是很早以前就名甲天下了,而他的確是石崇一手撫養提拔起來的。
沒有司馬子明,石崇固無今天的地位,但仍然有用不完的財富,有著足夠的地位。
但沒有石崇,他此刻是什麼,卻難以想像了。
司馬子明並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對石崇,他心中仍有著一份難以忘懷的感情與一份恩情。
石崇對他,不能說不好,好得超過了一個父親對兒子。
千萬的金銀,在他手中任意支配,千百名士卒,交給他手中任意地指揮,對他的行動不聞不問,付予十分的信任。
到頭來,固然是石崇得利,使財富又急速地增加,但石崇冒的險也很大,等於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給了他。
司馬子明做的很多事,看起來是為了石崇,但既非石崇的授意,也不是出自石崇的請求。
他也不是真正為了石崇才去做的,他隻是為了自己的興趣。
正如一個小孩子,在別人果園中偷摘了水果,拿回去獻給父母一樣。
父母並沒有要子女去偷盜竊取,小孩子在偷摘水果之時,更沒有想到是為了孝敬父母而為。
那隻是滿足一種竊取及占有的刺激與衝動而已。
這兩天,司馬子明整天伴在綠珠的身側,享盡了愛情的甜蜜,但也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與不安在內心裏滋長澎湃,那是對石崇的歉疚。
他希望石崇能夠想通了,諒解這種情況。
他不能將綠珠轉獻,因為他沒這個權利,至於他若是有了權利的話,他會不會那樣子做呢?
司馬子明沒有去考慮那個問題,也不必考慮這個問題。
現在,石崇能解開這個僵局,他把笑容重現在臉上了,這實在是太好,太令人高興的事了。
在感激之餘,他忍不住流露了幾句心聲:“大人太誇獎了,孩兒的一切,俱出自大人之賜,若有榮耀光采,也是都屬於大人的。”
他說這話的態度極為誠懇,聲音卻有點哽咽,那表示了他心中的激動與高興,石崇也相當的感動。
可是眼光掃到了綠珠的如花笑靨,他又變為憤怒了。
“小畜生!你居然還知道感激,老子把你從一個流浪街頭的孤兒,提拔到今天的地位,將你認在膝下。
老子將來的所有一切,都要交給你,這是何等深的恩情,你卻完全不知道如何感恩圖報……”
“老子看中了這個女人,你也敢來搶?”
“雖然她是交趾女王遣來的使者,但你是王夫,自然有權可以作決定的。”
“隻要你肯,你必然會想出辦法的。小畜生!連一個女人都不肯割舍,這難道就是你的孝心嗎?”
石崇在心裏不斷地咀咒著,表麵上卻和藹可親。
他叫他們坐了下來,指著那一盤荔枝,笑著道:“來!
嚐嚐看!這可是難得的,此時此刻,普天之下,也隻得此一鮮果,連神仙都沒那個福氣呢!”
司馬子明倒是知道此物的珍奇的,忍不住道:“嶺南雖產此物,然而時令不對,此刻荔樹大都是剛抽苞待花,怎麼會有成熟的鮮實呢?”
“是萬能獻上來的,難得他有這份心。”
“哦!萬大人是怎麼找來的?”
萬能陪笑道:“啟上少將軍,這是用炭火在溫室中培植保留下來的去年的陳果,今年的還隻剛剛冒個花苞,找不到成熟的鮮果。”’“去年的果樹還能留到現在,那真是匪夷所思了!”
“也沒什麼,隻要用心,未嚐不可以巧奪天工,變易造化的,人定可以勝天,天下事沒有一成不變的。”
人定可以勝天,天下事沒有一成不變,也沒有不可推翻的……這幾句話,也許是有意,也許是無意。
但是,都給石崇很大的鼓勵。
“我一定要得到這個女人。”
他在心底暗呼,充滿了狂熱,然後才抬眼去看綠珠。
她卻以優雅的姿態,拈起一顆荔枝,剝去了皮後,本來想送給司馬子明的,但是一轉念間,又送到石崇麵前去。
口中嬌聲道:“大人請張開嘴來。”
那意思是要喂他。
石崇受寵若驚地道:“綠珠,別客氣,別客氣!我是叫你們來嚐嚐新的,你自己用了吧!”
“也該等大人先品了,才輪到我們啊!”
美人之情不可卻,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
石崇在大笑聲中張開了嘴,讓她的纖纖五指將荔實放進了口中。
一股醉人的氣息與燈光照映下,紗衣中隱約的胭體,使石崇的魂兒都快出了竅,那粒荔枝竟未經咀嚼就吞了下去。
粗大的荔實梗在喉嚨口,幾乎噎得他透不過氣來,頸子連升“,好容易才吞下了肚,眼中已滿是淚水。
綠珠看見他那付窘相,作了嫣然一笑。
接著,忙又露出了編貝似的牙齒,咬住了下唇,強忍住笑:“大人受驚了吧!是妾身不好,應該先去了核再奉上的。”
石崇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忙伸伸脖子道:“可不是嗎?我以前吃這些東西,也都是人剝好了的,而且連核都去了的,所以我不知道尚須吐核。”
即使是有人剝好了才奉上,但是也須經過咀嚼才能品嚐到它的香甜汁水,如此吞下,什麼味道都沒有了。
石崇連說個掩飾的謊言都顯得很笨拙,但也沒有人說破他。
綠珠一笑道:“請大人原諒,妾身在此之前,可沒有侍候過人,因此不知道如何去做。
妾身自己吃荔枝時,都是在口中自行吐核的。”
“你以前也常吃這種水果嗎?”
“是的。”
“哦!哪兒來的?”
“在交恥的珠島上,這種樹很多,而且是野生的,一年四季都有生產,吃不完的,采下來曬幹……’I石崇頓時感到索然無味。
他本以此來討好綠珠的,哪知道人家竟司空見慣。
這是屬於熱帶型的水果,嶺南因地形偏南,氣候較為溫暖,才得生長。
交趾地處更南,氣候更熱,這種水果自然是更為平常了。
那兒四季如夏,因此不用炭火培植,一年四季都有生產,想來也不為過。
綠珠見他臉上的失望之色,忙又笑笑道:“不過那是以前,今後遠去長安,恐怕再也吃不到了,所以現在要多吃一點。”
她不但美,而且聰慧可人,每一句話都能說到人的心裏去,這一來又把石崇的失望打消了。
她又剝了一粒,這次是去了核的。
再度喂進了石崇的口中,石崇也較為自然了,慢慢地咀嚼後吃下道:“別隻顧我,你也該替子明剝幾個。”
司馬子明忙道:“不忙!不忙!孩兒自己來。”
綠珠笑道:“有大人在,妾身自是該先侍奉大人的。”
她很柔媚,也很解事,更明白了石崇這幾天生悶氣不見他們,以及司馬子明不安的原因。
難得今天石崇想開了,化開了幾天的陰霾,她略示柔情,也使石崇慰情聊勝於無,以免彼此的關係一直尷尬下去。
石崇自然也很上路,使得這次的聚會很融洽,很愉快,以後一連幾天他們都是如此的融洽過日子。
長安漸近了。
這次的出使交趾,獲得了很大的成功。
好大喜功的晉武帝十分高興,再者朝中很久沒什麼新的刺激了,所以下旨諭命隆重歡迎班師大軍。
這對石崇而言,是難得的殊榮。
對王渾而言,也是很有麵子,因為石崇是他保駕的。
儀式中有禦駕親校南征的大軍,而且在金殿上,公開與群臣進覽貢禮。
武帝的消息也很靈通,知道石崇這次回來,帶了不少奇珍異物,恐怕又像以往那樣,沒到京師,就被那些閣臣們換過中飽了,等到了皇帝手中,已是些不值錢的次貨。
這次要當眾共覽,那就是警告那些大臣們要老實些,在金殿上拿出來的東西,可不能太不像樣。
也因為如此,遠離長安百裏,皇帝已遣禦林軍前來護送貢禮,那隻是說得好聽,實際上卻是監視。
貢品的箱子上貼了封條,時刻不離人看守,不準人動手腳。
石崇經萬能秘密授計後,在經過洛陽時,就告訴司馬子明道:“子明,這次班師,皇帝老兒要湊熱鬧,那就不妙了。
我在交趾私人弄了一點東西,若是到了長安,被人翻了出來,一定會眼紅的。最好是能先悄悄地送到金穀園去,我那些玩意兒比貢品還珍奇呢!”
司馬子明道:“大人顧慮雖是,但欽命在身,未複旨之前,不得返私裏的,這個罪名可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