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恩憐沒睜開眼睛。她整夜整夜地沁在冰冷的雨裏,像一條不會流淚的美人魚,隻好在無垠的大海裏飄來蕩去,隨波逐流。人都說美人魚唱的歌扣人心弦,卻沒有人知道,天下間最動人的歌其實是哀歌。人到了極度悲傷的時候還能做什麼呢?眼淚是留給平常日子的;大發雷霆是嚇唬人的;默默無語是不知如何表達的,惟有歌聲能夠表達深入骨髓的淒回婉轉。
寧信之快出家門時,聽說恩憐發燒了,他進到恩憐的房間時,黎恩正愁眉苦臉地坐在恩憐的床邊,摸著恩憐的額頭。寧信之沒太注意黎恩的表情,他更多的關注投入到女兒身上。長久以來,他認為黎恩跟著他既沒享什麼福,還耽誤了不少青春,甚至每時每刻全心全意地為他忙前忙後。對於一個太愛自己的人,時間長了,任誰都不會過於在意她的感受了。
“送她去醫院吧。”黎恩說。
寧信之也從恩憐的額頭上感到她病情的嚴重。雖然他不像醫生一樣時常接觸病人,但他還是能從恩憐額頭的溫度上覺出,那決不是39度以下的溫度。
寧信之探身過去想抱起恩憐。恩憐睡覺時愛穿裹頭裹腳的真絲睡衣,寧信之一抱之下才發現,恩憐竟很反常地隻穿了一身內衣。寧信之想,也許恩憐頭天晚上就感覺到不舒服,他的心中一陣愧疚。他想下次他會記得,多給恩憐一點父愛。
寧信之將恩憐又輕輕地放下,他準備喊保姆過來幫恩憐穿衣服。此時黎恩到屋外去安排要去醫院的相關事情,屋內沒有旁人。就在寧信之準備回身喊保姆的時候,他突然發現恩憐的頸上有一根細線。恩憐自小就不愛戴首飾,給她買過很多條項鏈她也不戴。隨即,寧信之就看到了那根細線吊著的鑰匙。那鑰匙的形狀太過普通,無論是誰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希奇。但寧信之卻像晴天之中被霹靂迎頭重擊了一樣,霍然悶了。
稍頃,他畏畏縮縮地輕捏起那枚鑰匙。當鑰匙被他舉到眼前時,一股熱浪已湧出眼眶。看到鑰匙他想到以前的那枚鑰匙,雖然兩者之間截然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但那感覺就像手榴彈的拉線一樣,隻拉一下,便引爆出所有的塵封故事。
聽到門外有動靜,寧信之連忙做出一番掩飾的動作。包括將鑰匙重新放回到恩憐的身上,包括用被角緊緊地蓋住恩憐的脖頸,包括擦掉絕對會導致黎恩百般不開心的眼淚。
恩憐在記憶中,沒怎麼上過醫院。她再恢複神智時已是又一天的下午了。她看到床畔上坐著媽媽,椅子上坐著爸爸,旁邊還有一個架子孤單單卻又無奈地吊著輸液瓶。她鼻子一酸,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
寧信之和黎恩手忙腳亂地嗬護著她,他們從沒見過女兒這樣嚎啕大哭過。在寧信之和黎恩的分析中,恩憐的發燒全然是因為與媽媽賭氣和勞累過度。像所有的父母一樣,在恩憐患病後他們除想到女兒的勤奮之外,能想到的就隻有自己的過失了。
從醫院回家後第二天,恩憐照常到寧氏企業上班了。她從父母的臉色中,非常肯定地認為,她在病倒的時候沒說過一句囈語,這讓她心情或多或少好受一些。
設計室那邊的事,她更放手給蔡靈了。她既不願意再踏上那個大廈的台階,也不願意接聽有關那裏的一切電話。文佩給她打過幾個電話,並表示要來看望她,她心軟地想就隨他吧,後來一轉念,記起曾經對他說過,不想再見到他的話,就狠下心再一次說出無情的話。
像所有的上班族一樣,恩憐開始過起朝九晚五的生活。不同的是,恩憐“晚五”的“五”經常變幻,有時是“九”,有時是“十一”,更多的時候是“十二”。每個寧氏的員工都認為,寧氏在幾年之內估計又會有新的飛躍。
一段時間以來,恩憐沒怎麼看到媽媽,甚至她連爸爸的麵也少見。有一天爸爸到她辦公室特意去看她,很關切地問了她在工作上是否有難題,當聽到恩憐說一切都好時,他爸爸臉上的笑容絕對是欣慰的。離開辦公室之前,他爸爸還順便問了問,她為什麼把一把鑰匙掛在脖子上。恩憐不記得她當時裝傻的表情是否出神入化,她隻記得在聽到爸爸的問話後,她不自覺地捂住了胸口的位置。
日子就像一粒粒珍珠,總能被一種虛忽飄渺的東西串成鏈條。當恩憐險些忘記她當初競聘集團采購經理的原因時,又有人及時雨地給她提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