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轉涼了。
恩憐是在回家的路上感到的。下了汽車,一股寒意打痛她前額,摸摸腦門,恩憐感到夜風的生硬。她將敞穿的夾克向一起攏了攏,雖然沒有拉上拉鎖,但腳下加快了速度。
汽車站離她住的地方有15分鍾路程。房子是她那個同學和蔡靈湊錢給她租下的,是個幹淨不足偏僻有餘的地方。
轉過一個廢舊的工廠,再走上3分鍾就可到家了。
這時,恩憐看到一輛車,一輛黑色的車。恩憐的眼光帶著悔恨的味道流轉回來,看向漆黑的地麵。她暗暗責罵自己,什麼時候也學會了沒出息地睹物思人!就在她還沒責罵完自己時,她已被地麵上猛然出現的一個黑影駭了一跳。
那明顯是一個人的影子,可她沒發現前後左右還沒有人啊。她腿下開始打軟,僅看過的幾部恐怖電影裏的情節疊至紛呈。當她想拍拍胸口安穩一下自己時,那黑影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她撲來,恩憐覺得地上的黑影一瞬間爆漲起來,由地而上地攫獲住她。
一個溫熱而寬闊的懷抱。
是橘上!
那鴿子窩似的36.5°體溫,那秋草般幹枯的味道,那白雲一樣飄忽不定的大手,那旋渦一樣越陷越窄越陷越深的包圍圈……
恩憐試圖繃緊身體——既然掙紮不出去,那總可以以這種方式挑明心態吧!恩憐閉緊眼睛。時間之漫長,給了她充分的思考空間。橘上在她的心裏,時而成為渴望已久的甘露,時而成為張牙舞爪的惡魔。她想,即使你真的不愛我,那你總是喜歡過我;即使你真的連喜歡過我都沒有,那你總是不討厭我的;然後,即使在你眼裏我是很討厭,那你總可以不理會我啊;即使你想連理會都不想理會我,那你總可以對我對你的愛視而不見啊;當你連視而不見都做不到的時候,那你總可以耍弄我一個人,為什麼要連我的家我的父母都帶進深淵呢!
恩憐的眼淚悄然落下。
橘上說:“跟我走吧,恩憐。我好想你!”
就這一句話,又把恩憐拉回到現實世界中。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回應他,他說他想她,還要她一起走。那前些天呢,前些天他在海邊跟她說的話呢?還有,她爸媽視為生命的寧氏呢?
恩憐說:“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你還來找我幹嗎?”
橘上說:“可是我有,我現在什麼都有了。隻是……沒有你。你什麼都沒有沒關係,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滿足你!現在,從現在開始!”
恩憐說:“那好,你把我曾經健康的爸媽還給我!你把我曾經工作過的寧氏企業還給我!你把我給你的所有所有都還給我!”
橘上放開了恩憐,他眼神中還有很多要說的話,恩憐覺得,他是費了點力才將那些話打壓下去。
橘上說:“你不要再跟我提那些沒可能的事。那些我給不了你。而且即使我能給,也不會給你!”
恩憐說:“為什麼?我隻想問你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做?你給我個理由,好嗎?我隻要你一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
橘上說:“……我愛你!”
“啪”地一聲,恩憐狠狠地給了橘上一個耳光。出奇的黑的夜裏,她有點不相信,她的手會那麼準地抽在他臉上。
恩憐說:“不要再跟我提那個字!你不配!比起你為金錢所付出的,你為那個字所做的一切簡直不值一提!那麼純潔的字眼根本就不是你這種肮髒的人能使用的!”
橘上顯然也激動了,他說:“你不信?最好!我也希望你不信,我更希望我自己從沒有用那個字想過你!可是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起其他的字眼兒!再也想不起了!這還不夠嗎?你還要探知什麼理由呢?那些對你已如過眼煙雲,再也不存在了!有些事……你不必知道!”
顯然,恩憐被他激怒了。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折掉脊梁。她大聲地說:“你滾!你滾!你這個騙子!你會不得好死!”
橘上怔在原地,他也許被恩憐嚇到了。一時之間,他既沒有動作,也沒有語言。
恩憐蹲在地上,雙手捂著臉,很像橘上第一次雨天見到時的樣子。
橘上的眼睛也濕潤了。他慢慢地向自己的車移動腳步。他不能再在她麵前站著了,那樣天真會塌下來。
風又起了。
大到將他的頭發吹得擋住了眼睛。
臨上車時,橘上聽到恩憐嘶啞著嗓子低聲喊:“你一定是有什麼陰謀!你一定是覬覦著我們寧家的什麼東西!你一定是特別恨我們寧家!你一定是處心積慮地想毀掉我們寧家!難道我們寧家上輩子欠你了?即使我們寧家上輩子欠你,我寧恩憐也沒欠過你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為什麼?”
寧信之和黎恩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為了能在一周內抽出一天的時間陪伴爸媽,恩憐將命拚在另外的六天上,她沒日沒夜地幹活,纖細的手不僅變得粗糙暗啞,還被剪刀和針弄得千洞百孔。手上無時不刻貼著數塊創可貼,慘不忍睹。有幾次她的同事跟她說,恩憐,你這樣會沒命的。恩憐總是笑笑,說,不會的。她還要孝敬她爸媽呢,她的命哪能說沒就沒呢。心裏麵她卻想,沒命了也許就解脫了吧。但老天爺不會放過她的,她犯了那麼多錯,怎麼能讓她這樣塌塌實實地走呢!所以,她對她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怨言。暗地裏,她隻巴望老天爺再睜一次眼,不要讓那個人再在她麵前出現了。
如果花兒謝了以後能重新再開,如果雲兒走了能再回來,那世間就不會有悲傷與無奈了。
二十多天以後,恩憐與橘上又碰麵了。
那天禮儀公司給恩憐、蔡靈和恩憐的另一個女生派了個活兒,到位於懷柔的一個風景區給一場訂婚典禮當禮儀小姐。同去的還有禮儀公司的12個專職模特和幾個老牌設計師。
懷柔在北京的東南方向,恩憐他們是乘大轎子車去的。一下車,恩憐還在收拾要用的一些物品,蔡靈和另一個女生就慌慌張張地從車下躥了回來。
蔡靈說:“恩憐,你今天累不累啊,要不你就在車上睡會吧。下麵有我們呢!”
那女生也隨聲附和。
恩憐剛想和她們打趣幾句,說自己是個無堅不摧的鐵人,他們的老板就上車叫他們來了。無奈的,三個人拿著東西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