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鐵鏟,改用泥鏟,之後進入坑內,俯身仔細地刮,然後除去上麵鬆散的土粒,夷平表麵。我幾乎馬上就能看到一個黑色的、橢圓形的東西,它看起來約有三英尺長。我隻能猜測它的寬度,因為它的另外一部分還隱藏在沒有掘開的土層下麵。

“這裏有東西。”我說著,站了起來,呼出的哈氣懸浮在我麵前。

修女和神甫全都走上前來往土坑裏麵看。我用泥鏟尖給他們描述著橢圓形東西的大致輪廓。就在這時,送貝爾納修女回修道院的那兩個修女也回來了。

“盡管看起來有些小,但是它可能是一個墓穴。我挖掘的地方稍微靠左,所以我還得從這個地方往下挖。”我指著我蹲坐的地方說,“我將會從墳墓的外沿向下挖,然後再向裏邊挖。這樣,在向下挖的過程中,我們就能看到這個墓穴的側麵;而且按照這個方法,挖掘墳墓的後邊也會容易一些。除此之外,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還可以從墓穴外邊的這個壕溝把棺材取出來。”

“那些黑的東西是什麼?”一個長著一張女童子軍臉的小修女問。

“當包含有機質的物體腐爛時,它就會使泥土的顏色變深。所以,那些黑的東西可能源自木質的棺材,或者隨同棺材一起埋葬的鮮花。”我不想解釋有機質的分解、腐爛過程,“泥土著色往往是發現墓葬的第一個信號。”

兩個修女雙手合十,祈求上帝的保佑。

“那麼,這個是伊麗莎白呢,還是梅雷·奧雷利?”一個年紀稍大的修女問。她的一個下眼瞼跳動了一下。

我抬起手,做了個“不知道”的手勢。我戴上手套,開始用泥鏟刮去右半部分的黑土,把土坑向外擴展,露出那個橢圓形的東西和它右邊兩英尺長的部分。

再一次,隻有泥鏟刮擦和篩子晃動的聲音。就在這時……

“那個是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一個高個子修女指著篩子問道。

我站起身來查看——暗自慶幸有這樣一個伸展身體的借口。

高個子修女指的是一塊紅棕色的小碎片。

“一點兒也沒錯。太對了,修女。看起來像棺木。”

我從工具箱裏取出一遝紙袋子,在一個紙袋子上標明日期和地點,另外一個上麵寫上相關的信息,並把它放到篩子裏;然後,把其他紙袋子放在地上。這時,我的手指已經麻木了。

“女士們,該是做點兒事情的時候了。朱利安修女,你把我們找到的每一件東西都記下來。寫在紙袋子上,並把它們歸檔,就像我們先前商量好的那樣。我們現在——”我看了看土坑,“——挖到了地下兩英尺的地方。瑪格麗特修女,你負責拍照,怎麼樣?”

修女瑪格麗特點了點頭,舉起了手中的照相機。

她們馬上就行動起來,在觀看了數小時之後,她們也急於做點事情。

我用泥鏟刮,修女愛麗德和“女童子軍臉”搖篩子。碎片越來越多,不久以後,在著色的土裏,我們看到了那東西的一點輪廓。木質的,已經腐爛得不像樣子了。情況有些不妙。

我用泥鏟和雙手,繼續挖掘我希望找到的棺材。氣溫很低,我的手腳已經失去了知覺。盡管如此,我還是感到皮大衣裏麵汗津津的。但願這個就是她,我默默地祈求上帝。誰會在這個時候禱告呢?

隨著土坑一點一點地向北展開,木頭露出的部分越來越多,那個橢圓形東西的寬度也隨之漸漸擴展。慢慢地,它的周邊輪廓浮現了出來:六邊形。棺材的形狀。我竭力抑製住自己,免得喊出“哈利路亞!“的歡呼聲。那是教會用語,布蘭納,但對你而言太不專業了,我告誡著自己。

我一捧一捧地清理著土粒,直到那個東西的頂部全部暴露出來。這是一口很小的棺材,而我們是從腳往頭部挖掘、清理的。我放下泥鏟,取來一把漆刷。我的目光和一個搖篩子的修女的目光相遇了,我笑了,她也笑了。她的右眼瞼跳動了一下。

我用刷子一遍又一遍地清理木頭的表層,清理掉幾十年來附著在上麵的泥土。大家都停下來,湊過來觀看。漸漸地,棺蓋上一個凸起的東西呈現在大家麵前。就在棺蓋最寬的那個地方,恰好是金屬銘牌應該放置的位置。我的心跳加速了。

我刷去那個東西上麵的泥土,直到它清楚地暴露在大家的目光之下。它呈橢圓形,金屬質地,金銀絲鑲邊。我拿出一把牙刷輕輕地將它的表麵清理幹淨,上麵還有字。

“修女,請把我的手電筒遞給我,好嗎?在背包裏。”

再一次,她們像一個人似的傾斜著身體往裏看,就像一群站在水邊的企鵝。

我把光束集中在金屬銘牌上。“伊麗莎白·尼科萊特——1846-1888。女沉思者。”

“我們找到她了。”我對眾人宣布。

“哈利路亞!”“女童子軍臉”呼喊著,聲音大得超出了宗教的禮儀。

在接下來的兩小時裏,我們把伊麗莎白的遺骸挖了出來。修女們,甚至神甫梅納德也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了這項挖掘工作當中。篩土,裝袋子,做標記,拍照,他們一個個都忙個不停,而我眼前也隻有法衣、念珠在晃動。蓋伊雖然也幫了些忙,不過有些勉強。我從來沒有指揮過這樣一群奇怪的人。

把棺材從土坑裏啟運出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盡管不大,但棺木已經嚴重損壞,棺材裏麵也因此填滿了泥土,棺材因此顯得很重。雖然我低估了所需要的空間,但是在棺材邊上挖壕溝還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我們把壕溝又向外擴展了兩英尺,這樣就可以把木板放到棺材下麵。最後,我們終於用尼龍繩把棺材抬了出來。

下午五點三十分,我們坐在修道院的廚房裏喝著咖啡。我們已經疲憊不堪了,凍僵的手、腳和臉上漸漸緩了過來。伊麗莎白·尼科萊特和盛放她的棺材、還有我的工具都鎖在教區貨車的後麵。明天,蓋伊會把她送到魁北克省的蒙特利爾法醫實驗室。作為法醫人類學家,我就在這個實驗室工作。盡管這具曆史遺骨不是法醫案件,但是我們已經得到了屍檢處的特許,在這裏進行分析和研究。在接下來的兩周裏,我將和這些骨頭打交道。

我放下杯子道別。修女們再一次向我表示感謝。透過緊張、不安的臉龐,她們再一次因為我的挖掘和發現向我綻放出了笑容。的確,她們的笑容很燦爛。

神甫梅納德陪著我,朝我的小轎車走去。天黑了下來,而且下著小雪。片片雪花落在的我臉上,讓我有一種異樣的、熱辣辣的感覺。

神甫再一次問我是否願意在修道院過夜。在他的背後,雪花映著走廊的燈光,發出閃閃亮光。我再一次謝絕了他的好意。不久以後,我便行駛在趕往蒙特利爾的路上了。

駕車在雙車道上行駛二十分鍾之後,我就開始後悔自己的決定了,因為開始上路時零星灑落的小雪此時已經變成了鵝毛大雪。透過車燈,片片雪花一陣緊似一陣地飄落著,就像一幕斜紋窗簾。車兩邊的道路和樹被厚厚的積雪掩蓋了,而且每一分鍾都在加厚。

我用雙手緊緊地抓住方向盤。盡管戴著手套,但我的手還是濕乎乎的。我放慢了速度,把車速降至四十公裏,三十五公裏。每隔數分鍾,我都要看看刹車是否正常。盡管時斷時續地在魁北克生活了許多年,我還是不習慣在冬天駕車。我自認為很堅強,但是如果讓我在雪天駕車,我就顯得極為脆弱。對於暴風雪,我仍然會像一個典型的南方人那樣做出反應。也就是說,如果有暴風雪,我就不出門,免得讓魁北克人看到我狼狽的樣子,笑話我。

恐懼自有恐懼的好處,因為害怕讓我忘記了疲憊。盡管很累,我還是保持清醒的狀態。我緊咬著牙關,伸長脖子,繃緊肌肉,一心一意地駕駛著。盡管東方鎮區的高速公路比此前的路要好一些,不過也好不到哪裏去。通常來說,駕車從門弗雷梅戈格湖到蒙特利爾需要兩個小時,而我幾乎花了四個小時。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我回到了漆黑一片的家。盡管筋疲力盡,我還是很高興,因為我到家了,回到我在魁北克的家了。我曾經在美國的北卡羅來納州居住了近兩個月。歡迎回家!我的思路又轉移到了法語上。我打開暖氣,看了看冰箱——裏麵陰冷陰冷的。我用微波爐熱了一個冷凍的玉米餡餅,喝了一聽常溫的魯特啤酒。盡管不怎麼豐盛,但還是填飽了肚子。

我星期二時放在臥室的行李還沒有打開。我也沒打算打開它。明天再說吧。我倒在床上,打算至少睡上九個小時。然而,還沒有睡到兩小時,我就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叫醒了。

“喂,喂。”我咕噥著,在這個時候進行語言轉換顯得有點笨拙。

“唐普蘭希,我是皮埃爾·拉曼徹。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把你叫醒。”

我等他往下說。在過去為他工作的七年裏,這位實驗室主任從來沒有在淩晨三點給我打過電話。

“門弗雷梅戈格湖那邊的事情還順利吧。”他清了清嗓子說,“驗屍官辦公室剛剛給我打了個電話。聖喬維特鎮的一處住宅著火了。消防隊員仍在盡力控製火勢。縱火犯罪調查人員將於明天一早就抵達現場,驗屍官希望我們到那裏去。”他又清了清嗓子,“據一個鄰居說,房子的主人在家,他們的車停在車道上。”

“為什麼要派我去?”我用英語問。

“顯然,火勢很猛。如果有屍體的話,他們一定會被火燒得麵目全非,也許隻剩下燒焦的骨頭和牙齒。複原這些屍骨將是一件很艱難的工作。

見鬼。不要是明天。

“什麼時候?”

“我早上六點過去接你,怎麼樣?”

“好。”

“唐普蘭希,情況可能很糟糕。有幾個孩子住在那幢房子裏。”

我把鬧鍾定在早上五點半。

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