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頜骨。我小心地剔除泥土和灰燼,露出了一塊完整的下頜骨,右升支、一塊左升支碎片和下頜骨體的一部分。最後的那部分裏麵有七顆牙齒。

我用一個精細的斜條格檢查這塊骨頭。它的外層很薄,呈粉白色;多孔的內層暗淡而脆弱,就像小蜘蛛織就的、等著晾幹的一條條細絲;牙齒的瓷粙已經裂開。我明白,這些骨頭不能隨便亂動,否則整塊骨頭就會變成粉末。

我從工具箱裏取出一個裝有液體的瓶子,搖了搖,並對瓶子進行了檢查,以確保溶液裏麵沒有水。然後,又從裏麵掏出一把一次性的滴管。

我手腳並用,擰開瓶子,取出一根滴管,浸到瓶子裏。我擠了擠球,使球裏麵充滿溶液,然後把液體滴到下頜骨上,一滴一滴地,浸濕每一塊碎片,並確保每塊碎片都被溶液浸透。我沉浸在工作之中,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角度不錯嘛。”是用英語說的。

我的手抖了一下,維納克溶液濺到了衣袖上。我腰酸背痛,手腳發麻,仿佛被釘在地上一樣動彈不得。於是。我慢慢地坐下來休息一下;猛然坐下是萬萬不行的。不用看,我就知道說這話的人是誰。

“謝謝,賴安探員。”

他繞到網格遠處的那一端,俯視著我。即使在地下室模糊的燈光下,我還是看到了他那雙我怎麼也忘不掉的藍眼睛。他穿著黑色羊絨大衣,圍著紅色的羊毛圍巾。

“好久不見了。很忙啊。”他說。

“是啊。很忙。什麼時候開庭?”

“開庭?”

“福捷案。”我們兩人都等著出庭作證。

“你現在還和佩裏·梅森約會嗎?”

對這個問題我避而不答。在去年秋天的太極拳培訓班上,我遇到了一個辯護律師,並和他有過一段時間很短的交往。

“那樣算不算親近敵人呢?”

我還是不回答。顯然,我的個人生活成了凶殺案偵緝隊一個感興趣的話題。

“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

“很好。你呢?”

“沒什麼好抱怨的。即使我抱怨,也沒人聽我的。”

“養個寵物吧。”

“可以試試。滴管裏麵是什麼?”他用戴著皮手套的手指指著我的手問。

“維納克,一種聚酯酸樹脂和甲醇溶液。下頜骨受到了烘烤,我想讓它保持完整。”

“這樣做行嗎?”

“隻要骨頭保持幹燥,這種溶液就會滲透到骨頭裏麵,並使骨頭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要是骨頭不是幹燥的呢?”

“維納克不溶於水,因此它會停留在骨頭表麵,並變成白色。其結果是,骨頭的外表看起來就像噴了一層乳膠。”

“維納克變幹需要多長時間?”

我感覺我就是一個魔術大師。

“它會因為酒精的蒸發而迅速幹燥起來的,通常需要半小時到一個小時。即使在近北極地區,也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我檢查著下頜骨碎片,找到一個裂紋,就在上麵滴上幾滴溶液,然後把滴管放在溶液瓶蓋上。

賴安走過來,伸出一隻手。我抓住他的手,站了起來,然後雙臂交叉放在胸前,雙手放在腋下。我的手指已經失去了知覺,而且眼睛也花了,因為懷疑我的鼻子就是賴安圍巾的影子。

“這裏冷多了。”看著我很冷的樣子,他環視著地下室表示讚同。他一隻手背朝後,構成一個任意角。“你在這裏待多久了?”

我看了看手表。怪不得我的體溫下降——已經是下午一點十五分了。

“四個多小時。”

“上帝啊!你需要輸液。”

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過來——賴安是負責凶殺案偵查的。

“這麼說,是有人蓄意縱火?”

“很有可能是這樣的。”

他從背後掏出一個白色的袋子,從裏麵取出一個塑料杯和一個三明治,然後拿著它們在我麵前來回地晃動。

我猛地衝了上去。他倒退了一步。

“你要謝謝我。”

“在郵件裏。”

浸透的紅腸和不冷不熱的咖啡!太好了!我一邊吃,一邊和他聊著。

“告訴我,你為什麼認為這是有人蓄意縱火。”我一邊咀嚼一邊說。

“告訴我,你在這裏發現了什麼?”

好啊,跟我談條件來了。

“一個人。也許很年輕,但不是小孩。”

“沒有嬰兒?”

“沒有。該你了。”

“看起來這是有人采用的一種屢試不爽的手法。火是以縱向的方式在地板之間燃燒的。也就是說,地板並沒有完全被燒毀,這就意味著液體助燃劑,可能是汽油。我們發現十多個空的汽油罐。”

“就這些?”我把三明治吃掉了。

“這場大火的起火點不止一個。一旦燃燒起來,它就會成為熊熊大火,因為它把那麼多的煤氣罐都給點燃、引爆了。每點燃一個煤氣罐,就會發出一聲巨響。”

“有多少個?”

“十四個。”

“火是從廚房開始燃燒的嗎?”

“還有廚房旁邊的房間。無論哪一個,現在都很難說。”

我沉思了一會兒。

“這解釋了我心中的疑問,頭和下頜骨。”

“頭和下頜骨怎麼了?”

“它們與死者軀體的距離有五英尺遠。如果一個煤氣罐與遇難者一同下落,然後爆炸,這就可能使頭部燃燒,脫離軀體,並被拋擲到另外一個地方。下頜骨也一樣。”

咖啡喝完了,真想再來一個三明治。

“罐子有沒有意外引燃的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

我彈去衣服上的麵包屑,又想起了拉曼徹的蜜糖甜甜圈。賴安在袋子裏摸索了一陣之後,遞給我一張餐巾紙。

“這麼說,這場大火有多個火源,也發現了存在助燃劑的證據。這就算是有人蓄意縱火了,為什麼呢?”

“你難倒我了。”他指著裝屍袋,“這是誰的?”

“你難倒我了。”

賴安上樓去了,我繼續我的證物修複工作。由於下頜骨還沒有幹透,我就檢查起頭骨來。

通常來說,大腦裏含有大量的水分。在火的作用下,大腦就會沸騰、膨脹,從而形成流體靜壓。在熱度足夠高的情況下,顱腔可能會破裂,甚至爆炸。不過,這名遇難者的頭骨卻相當完好。雖然遇難者的麵容已不複存在,外麵的骨頭也被燒焦、剝落,但是頭骨較大的部分還是完整的。我有些驚訝,因為這場大火的火勢很猛。

不過,當我清理掉頭骨上的渣土和灰燼、湊近仔細看時,我知道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了。我盯著頭骨看了一會兒,之後滾動著頭骨,仔細地檢查著額骨。

我的天啊!

我沿著樓梯向上爬,把頭伸進廚房。賴安站在案板旁邊,與那位攝影師交談著。

“到下麵來一下。”我說。

他們兩個都揚了揚眉毛,各自指著自己表示疑問。

“你們兩個。”

賴安放下手中的塑料杯。

“什麼?”

“這個遇難者可能在大火燃燒之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