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深幾許
陳襄醒來時,渾身冰冷,腹中腸鳴,洞窟極頂已然見物,天亮了。
淩柯正倚石壁坐了,似在行功,周身有紫氣盤桓蒸騰,看得陳襄直咋舌。見他醒了,淩柯仍是雙手一撐便到了眼前,須發戟張,喜形於色,嚷道:“大神醫,果然是扁鵲再生,華佗轉世,來看看我這兩條細腿還能站起來麼?”
陳襄苦著臉道:“大神醫如今饑腸轆轆,腳軟筋疲,自己也是站不起來了。”
淩柯嘩嘩大笑:“嘿,該死,得意忘形了哦,眾將士,擺酒,犒賞三軍呐——”他到水邊隨手掰下一塊岩石,撚碎了,中指輕彈,“日日”幾聲哨叫激射出去,即從窟頂“撲落落”掉下幾隻飛鳥樣的東西,連彈連落,頃刻便有了十數隻,內力之強,擊發之準,看得陳襄目瞪口呆。他走過去拾了起來,不禁一陣肉麻,這哪裏是飛鳥,尖嘴圓耳分明是蝙蝠,這東西能吃麼?
淩柯三把兩把撕淨了皮毛肚腸,遞一隻給陳襄,“這東西既滋補又壯力,天下第一美味也。”他自己則嚼的滿嘴汁血橫流,陳襄忍不住就大嘔特嘔,隻是肚裏無食,嘔出的全是清水。淩柯卻無動於衷:“孩子,要離開這裏,且活著,就是石頭也要咽下去。”
陳襄自昨日便粒米未進,饑寒交迫之餘,狂傲之心油然而生,想起神仙姑姑、魏伯賢、謝宗人——還有謝瑤,他再不猶豫,生吞活剝也填飽了肚子。
淩柯撫弄著陳襄的頭發,溫情脈脈,唏噓良久,又捏碎了一把石子遞給陳襄道:“看看大神醫生存的本事如何。”
左右無事,陳襄便也依樣畫葫蘆,以中指彈石上去,“嗤嗤”有聲,雖沒打下什麼,但也達到洞窟極頂。他低頭詫異地看著雙手,未想自己也有如此大的氣力。
淩柯嗬嗬笑道:“好小子,投我以桃,報之以李,我便把天罡斷的神功傳授與你,你可要用心學了。”
陳襄嚇了一跳,急忙擺手道:“不要不要,什麼神公神母的,別來找我,不學。”
淩柯愕然,胡子吹起老高:“什麼?天罡斷乃天下至剛至猛為第一絕學,你知道有多少人欲得之不惜殺人舍命?要聽說此神功重現江湖,隻怕恬淡之心亦生貪念,寡欲之人也藏禍心,武林將再起紛爭,不說血流成河,也總會攪起一些風波。你白撿得神功,還不學?傻小子。”
陳襄道:“傻小子隻學救人的神功,殺人的神功麼,不學,就是不學。”
淩柯大怒,舉手就向陳襄頭頂拍落,陳襄卻挺直了脖頸:“就是不學,一百個不學,一萬個不學。”淩柯看他倔強執拗,半路轉念收手,像是大大傷了自尊,雙手撐地,慢慢去石壁前再不說話。
陳襄倒可憐他,也可憐自己,心道:武功猶如爛菜麼?都來向自己兜售,也不知所謂江湖武林都是哪裏,都鑽到地底下了也沒躲開它,直是命苦。他訕訕地無話可說,走過去默默地為淩柯重新敷藥包紮,見創口處已生新肌,餘毒大約是被他自己逼出了體外,已是無憂,遂解去縛在他腿上的藤條繩索,針灸施治。
夜間,陳襄便琢磨了經絡穴位相生相克的機理,先在自己腿上摸索著試了,日中再施予淩柯身上,不過月餘,淩柯雙腿的枯槁之色漸漸淡去,也些微有了彈性,稍有屈伸。淩柯心舒氣暢,每日裏喋喋不休地給他講武林掌故軼事,陳襄亦頗為得意,針灸之外,再搓熱了雙手推拿按摩極盡能事。
這天,淩柯突然大叫道:“好小子哎呦呦呦,有感覺了耶。”
陳襄欣喜非常:“是腿上有知覺了嗎?”
淩柯道:“還像是力道不夠,你不好再加點勁嗎,輕手輕腳像娘們似的。你試試能不能將督脈之氣運至右手陽明經之商陽穴上,將任脈之氣送到手厥陰經的關衝穴上,兩手相搓,能多發些熱氣出來。”
陳襄依言試了,淩柯則一旁指點,不多日便已運轉由心。這樣每隔幾日,淩柯便再換一穴讓他衝關,陳襄隻當有趣,整天將氣息在體內搬來搬去地玩耍,漸漸已可收發自如。
倏忽間又是一個寒暑,淩柯已能顫顫地走上幾步。
洞窟內四季如恒,蝙蝠蛇鼠取之不盡,水裏還有體白無眼的魚蝦,飲食卻也無憂,養得陳襄身強體壯諸邪不侵。
陳襄又夢到了謝瑤。這回的謝瑤溫柔體貼,還為他擺了滿滿一桌的佳肴,炒白菜、烀茄子、燉蘿卜應有盡有,他一高興——就醒過來。
還未十分清醒,見眼前站有一人,著白衣,戴生巾,五縷長須,威嚴灑脫豪氣逼人,嚇得陳襄跳起來喝道:“你,怎麼進來的?你是誰?”
那人狠狠地盯住他一言不發,陳襄懷疑自己猶在夢中,見到的仍然是幻象。他探手摸去,要看是實是虛,那人猛地抓住他的手,開懷大笑,喜得陳襄衝上去抱住那人跳著腳道:“淩大俠,是你麼?可把我蒙住了,你怎麼……”他轉念間如電光石火一閃,豁然開朗,“你出去了?洞裏有路通向外麵,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