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著星光,一口氣趕出去四五十裏的山路,見一直無人追來,孫楚樓驚魂稍定,一屁股坐到路邊嚷嚷道:“不行了,不行了,歇一會兒。唉,二弟呀,你怎麼捅這麼大個亂子。”
明明是孫楚樓惹下了事,倒被他推了個一幹二淨,陳襄無奈苦笑,知道此時埋怨也是無用,也不去理他。雀兒人小覺大,這一路打著瞌睡隻被陳襄牽著,天亮了才清醒過來,擠擠挨挨地傍孫楚樓坐了,許是一直惦記著點穴的招式,不時拿手指捅捅他,笑嘻嘻地問道:“哎,麻不麻。”倆人笑鬧著糾纏在一起。
一路上,陳襄把兩天來一段一段的意外串在一起,似乎想通了緣由,又好像更糊塗了,褐衣人幾次現身一定有一個交彙點,時隱時現地隻差一點點就能讓他撥開迷霧,可直到這時他也沒找到那個點。
遼東的雪野幹幹淨淨的狂放而寂寥,裸露的山岩在漫天的白雪中泛出赭紅色的雄渾,再有鬆綠楸黃點綴其中,簡直就是上天的一聲慨歎。
陳襄迷蒙地望向遠處,家鄉的景致從未如此這般讓他眷戀。山腳下一條小河還未完全封凍,“汩汩”地流得從容,他走過去洗了把臉,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就要遠去他鄉,不管是麻煩還是凶險還是災難等在前麵,他一定要找到爹娘,一定不負姑姑臨終前的托付,一定要揭穿褐衣人的陰謀,他相信那一定是個天大的陰謀。想到悲壯處,他攥緊拳頭猛力砸向冰麵,轟空一聲巨響,濺起的河水裹著碎冰沙石衝天而起,唬得幾丈外的孫楚樓和雀兒目瞪口呆。
待水頭下落,孫楚樓大呼小叫地蹦跳躲閃,正巧不巧地,卻被一條尺把長的死魚掉在頭上砸他一個跟頭,雀兒隻認得盛在盤子裏的魚,詫異地連聲嚷道:“紅燒魚,紅燒魚。”而水麵上另有些魚肚皮朝上已是被陳襄霸道的掌力砸暈了。
身處荒野,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正為饑腸轆轆而發愁,有鮮魚出之意外,無不興致盎然。陳襄去山坡拾了些幹柴攏起篝火,雀兒抽出細劍一條條把魚從河裏串上來,孫楚樓則指揮著雀兒隻撿名貴的下手並逐條評價優劣,沙包、細鱗、胖頭、重唇、粘嘎子、雷母子……俱鮮美細嫩為遼東名產。
燒魚的香味彌漫升騰,仨人吃得滿嘴炭灰,互相打趣嘲弄,混忘了剛剛才從麻煩中脫身出來。雀兒小手黢黑趁空一把抹在陳襄臉上,笑的跌翻了,陳襄將要還以顏色,突然心下一沉,他側耳直身仔細分辨,聽遠遠地有十數匹馬正疾馳而來。稍後雀兒也聽到了,立時警覺了,隻孫楚樓依然吃的嘖嘖有聲,一邊還東海的龍蝦,陽澄湖的蟹子比對了,大講吃喝之道。
陳襄四顧打量,見河穀空曠已不及躲避,遂定下心靜候其變。
快馬如煙積雪翻飛,轉瞬間即到眼前,馬上人眾一齊滾身下馬,顯見是衝他們而來。見當先一人方臉濃眉卻是巫方振,陳襄長舒口氣,一邊揣度著他此來的目的,一邊抱拳招呼道:“巫大俠是來找陳襄麼?”孫楚樓一旁見了,哈哈笑著迎上去,拉著巫方振道:“巫兄多日不見,有些清減了呢,快,大家快坐了吃烤魚,就是差了點酒,嗬嗬。”
巫方振跟他敷衍了幾句,轉向陳襄施禮道:“這位就是陳襄陳少俠麼?請受巫方振一拜。”說罷單膝跪地拜了。
陳襄忙屈膝還了禮,道:“巫大俠可折煞陳襄了,快請起。”經幾年的磨練,當初對巫家十二樓的滿腔怒火早化成深埋的心結,因而也可以平靜地麵對巫方振了。
巫方振瞄一眼滿臉炭黑的陳襄,微微蹙了蹙眉頭,隻是他萬萬想不到這個臉上抹得一塌糊塗,兩眼清亮,嘴角上揚,身材單薄而略顯清秀的年青人就是當年那個油嘴滑舌的鄉下小子。幾年過去,陳襄的模樣已改變了許多,而千朵蓮花山下再次相逢卻是昏迷中命懸一線,因而可以說並不相識。
他從身後隨從的手上接過個拜匣,遞給陳襄道:“大恩不言謝,陳少俠救命之恩,巫方振無以為報,略備薄禮,還望笑納。”
陳襄不明所以,但看他顯是善意,接過拜匣打開來,卻是孫楚樓和雀兒用他的名字在賭場簽下的十八萬八千九百五十兩的借據。
“這——巫大俠,這可太貴重了。”想不到巫方振倒是個重情義的人,陳襄的舊恨與此時的感激起了衝突,不知該如何表達,而對他們巫家這麼快就知道了他與賭場的過節,並替他償清了賭債又隱隱有些不安。
“我巫方振從來恩怨分明,”巫方振手按劍柄猶豫著,臉色愈見陰沉,停頓了許久才道:“陳少俠大恩大德,我不能與你動手,但我瑞通票號一十三口人命和上百萬兩庫銀卻要陳少俠給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