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一開學,這個長著一張驢臉的校長就把我從現任的清閑差事調去教四年級。這坑爹的學校,老師之間競爭達到白熱化的地步。期末學生考成倒數,老師必定調到條件艱苦的山裏。為了躲掉災難,有點背景的都削尖腦袋到不評比的學前班任教,命苦的當牲口在小學加班加點,看誰體力好加班加到最晚。外校老師無一被他們瘋狂的加班精神嚇破了膽。我這把老骨頭,又是天生的病殃子,跟這些加班狂拚業績,勝算的幾率光用腳趾頭思考就知道為零。蒼天啊大地,這不是把我置於死地嗎?如果說進山支教是死刑,我就是緩期一年執行而已。
有知情人士透露,把我從美差上擠走的同事是花了血本的。她請驢臉校長在酒店吃飯不算,還在飯後牌局上故意輸給他若幹票子。瞧瞧,現在行賄都與時俱進了,我這土老冒不被排擠,是不是老天都不答應?去年之所以撿到這美差,還不是我花了兩百塊給驢校長買禮品!今年春節我給他拜年也沒少花,滿以為可高枕無憂了,誰知還有比我更肯花血本的黃雀。
我不甘心被擺布,作徒勞的掙紮。跟公公說了這茬,他表現得很冷漠,不肯求舊下屬幫我。
我的心很累,當老師累死累活二十多年,做牛做馬剩餘價值被榨幹榨淨,老了老了被人當球踢來踢去,個中滋味有誰知道。
要不就病退吧,我才四十出頭,去廣州找份工作還能掙不少,順便連老公也陪了。
老公的堂妹夫在市委組織部有個一官半職,這事找他準能成。我腆著臉先見堂妹,她很樂意幫我,我心下大喜,從銀行取一萬塊讓她拿去做辦事經費。
從此我在家靜候佳音。公公膽小怕我丟了工作,天天催我打探事情進展。我一邊為他做治療一邊勸他不要操心。
公公說肩膀疼得要命,夜夜被疼醒,買膏藥貼了也不管用,還說要去醫院拍片子。我說你甭去了,這又不是大病,拔火罐艾炙就行。電視上養生節目我看多了,這種病中醫那些招我都偷師過了。
公公一家隻信西醫,把中醫當歪門邪道。他這人死強,生病從來不吃藥。這回被疼痛折騰苦了,聽憑我在他肩頭鼓搗。
治療才一次,公公就感覺輕了不少。我就再接再厲,直把他治好為止。
想想我這人沒勁得很,憑著一股子傻勁,對誰都掏心掏肺,卻不知人家拿我當二百五。就說公公吧,他一個月二千來塊,和婆婆過著神仙一樣的日子,家電全套都買新的,七十來歲了,還買電動車,去趟菜市都載著老伴,一步路都不肯走。家裏電腦配置比我的都高,一家獨享著寬帶,成天和一幫老頭老太太打牌,不運動不健身,坐出毛病來讓我忙前忙後伺候。寶貝兒子在外吃苦受累,他一點也不心疼。別人的父母,寧肯自己吃苦,也不讓孩子受半點憋屈。他們倒好,為自己花錢一點也不心疼,對兒女比陌路人還冷血。兒子沒工作生活拮據,這事攤到別的父母身上,那是拚了老命幫襯接濟,他們倒好,寧願兒子背井離鄉受苦受難。
堂妹夫沒有我想象的神通廣大,掙紮無果,我隻有自認倒黴地去上班。
母親去世五七三十五天,我們兄弟姐妹照例回去掃墓。聚在一起,大家甚是冷漠,吃完飯就閃人。
姐姐因為張羅著造房向我借了幾萬塊錢,所以對我特別感激。回家的路上,我說想吃玉米棒,姐夫就下車給我掰。我說算了,今年天大旱,人家三伏天守在烈日下抗旱澆水不容易。姐夫不聽我勸,一口氣掰了五六穗。我心說,敢情不是你自己的田地。
大概是掠奪農民伯伯辛苦得來的勞動成果遭了天譴,我的一顆本已鬆動的門牙絆得東倒西歪了。打電話給老公,他說不能拔,不然滿口牙都遭殃。我說,沒那麼嚴重吧。這顆牙已沒法為我效勞了,還留它作甚。
為拔牙來到醫院,先上的廁所。下台階時見便槽旁有不鏽鋼橫杠,正思考它有何用途,腳下一絆,一頭栽倒在地上。可惡的高跟鞋,把我的腳踝禍害得鑽心地疼。去看骨傷科又得花錢,雖然它近在咫尺,我還是忍住了。想起以前中學任教時教體育的男同事說過腳崴了以後立馬用涼水衝就不會有後患,我趔趄著來到自來水旁。
拔完牙嘴裏塞滿了消毒棉,我一腐一拐地從三樓下到一樓去交費。心裏沮喪地想,這兩年我倒了血黴,工作上被排擠,一貶再貶,生活上也不順,拔個牙先把腳崴了。虧我聰明,用涼水衝衝,才能生活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