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釋、翻譯、解說、談論、研究《論語》的著作,真是太多了(據有人統計,已有三千餘種),我這無名之輩今天又來添加一種,是出於何種目的?會有人看嗎?為了幫助偶然接觸到此書的讀者決定是否購買一本,或是否繼續讀下去,我想交代以下幾點。下麵說的,凡是屬於陳述事實的話,我保證句句是真話。
一、本書有三個明顯的特點:
1.其他著作都是按《論語》原著的篇章順序逐章進行注釋、翻譯和講解,本書則按內容分類處理。這隻要看一下目錄就清楚了。這個體例上的特點也許會成為本書的一大優點,對一般讀者實現了解《論語》全貌的願望,可能大有幫助,對尚未把《論語》讀熟的專門研究者,則能起“資料作用”。
2.對於每一章,其他著作多是采取“注釋+翻譯+解說”的模式,本書也不這樣,而是於原文後寫一篇小“隨筆”,或者說“劄記”,夾述夾議,把對原文文字、語法的詮釋,內容、義理的闡述,和對別人理解的批評,融為一體,因此雖未專作注釋,卻總能以不同方式幫助一般讀者掃除文字障礙,直接了解原文,又讀來輕鬆愉快,特別是,通過對於不同理解的辨析,能讓讀者不僅因為有所比較而對原文有更為準確深刻的領悟,還會因此得到啟發,產生自己獨特的理解。不作翻譯,是因為我認為,嚴格說來,古文,特別是《論語》這種語錄體著作,是不能夠翻譯的,就是說,再好不過的翻譯也難完全準確地傳達原文的義蘊和情味,還往往會障礙讀者對原文的領悟,限製想象力的發揮;僅僅憑借譯文去領會原文,不但可能“原汁原味”盡失,甚至會作出同孔子原意大相徑庭的解讀。
3.對以往注釋《論語》的著作,本書隻涉及到康有為的《論語注》,錢穆的《論語新解》,楊伯峻的《論語譯注》和李澤厚的《論語今讀》四書,而又以後二著為主,全書隻對四百五十五章作了解說,竟在一百二十多章中點名道姓地批評了楊、李二先生的翻譯,因此,本書可能給人以專門針對楊、李二先生的著作而寫的印象。這也可說是本書的一個特點,甚至是最突出的特點。
二、本書的目的僅在對《論語》作出恰切解釋,即達到對孔子原意的比較準確的把握。李澤厚說,《論語》是“有關中國文化的某種‘心魂’所在”,“《論語》這本書所宣講、所傳布、所論證的那些‘道理’、‘規則’、主張、思想,已代代相傳,長久地滲透在中國兩千年來的政治體製、社會習俗、心理習慣和人們的行為、思想、言語、活動中了”。“儒學和孔子的《論語》倒有些像西方的基督教的《聖經》一書了。”(見《論語今讀》第1-2頁)這些論斷,大概沒有人不同意的吧?但是,對中國人的這部《聖經》,中國人自己的理解卻存在著頗多頗大的差異,據說《論語》的每一章都有不同的詮釋。這裏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孔子被尊為聖人之後,一般人對他的言論就隻能一味地拔高,盡力往高深處解,不敢有半句“微詞”,有人還采用所謂“六經注我”的方式,借孔子之口布他自己的道,為了自己的需要不惜曲意作解。因此,對《論語》一直有個“它在孔子本人那裏究竟是什麼意思”的問題。是的,對同一本書,甚至一句話,不同讀者有不同的理解是很正常的,誰也別想作出保證公允的解讀,更不能把自己的理解強加於人。但這個情況當然不能太誇張了,以致認為人們對任何一本著作都不可能有基本一致的理解。如果真是這樣,人類怎麼能夠交流思想,大家又何必發表著作呢?就《論語》而言,我同意李澤厚的觀點:“幸虧《論語》還不是詩篇,有時還可趨向‘達詁’(準確解釋)。”基於這個想法,我很希望自己能在使《論語》趨向“達詁”方麵作點貢獻。我就是抱著這個目的來寫作此書的,並且隻把目的和任務局限於這一點,不涉及孔子和《論語》研究中的任何其他問題。《論語》的分章和標點,各種版本不盡一致,本書也不予涉及,惟楊伯峻《論語譯注》一書是從。不過我也堅持認為,對於《論語》本文做到“達詁”,並且讓它成為人們的共識,是孔子和《論語》研究工作的基礎,離開這一點,任何所謂研究成果都隻能是“私人的”,不能成為“社會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