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吳縣,繁華的十泉街上。
淩勵無精打采地坐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邊,忍受著夏天惡毒的陽光照射。聽著人來人往的腳步聲、街市上商販的叫賣聲、孩童們無憂無慮的歡笑聲,他的心情卻絲毫不為之所動,一點精神都提不起來。隻能直勾勾地看著麵前鋪開的畫板,無意識地捏著一支6B鉛筆等待著生意上門。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半個月。自從美術學院二年級學生淩勵到野外寫生遇雨,進山洞躲避卻莫明其妙地來到這個世界後,每天都坐在這個地方,等待有人賞識自己的畫作,似乎這就是全部的生活。
萬幸的是,這個年代他還約莫知道一些,明崇禎元年;這個地方他也知道,江南蘇州府。但是他不太懂畫中國畫,無論是山水花鳥,還是工筆寫意。他正好不好學的是油畫!盡管在美術學院裏還是小有名氣的人物,頗得幾位老畫家的讚賞,可是在這個年代的江南,人們根本就不懂得欣賞這種“稀奇古怪”的畫法。按照《中國美術史》的說法:這個時候正處於西方文明接觸東方文明的初級階段,西洋畫還隻有極少數達官貴人,或者與西方傳教士有接觸的人才能看到。
因此,每天他應酬最多的是那些街邊頑童們。這些小家夥可不會管他肚子餓不餓?奇異衣服的口袋裏有沒有錢?他們隻會好奇地看看、問問、摸摸,嬉笑一陣後跑個沒影兒,說不定什麼時候想起了、來興趣了,就成群結隊地又來圍住淩勵問這問那。
眼看著,太陽在十泉街漫長的街道西頭晃蕩。淩勵暗自歎息一聲摸了摸口袋,裏麵還有上次交易後經過用度剩下的十幾個銅板。心道:明天,明天再賣不出去畫就要流落街頭了!唉,想後世家家戶戶幾乎都掛著一兩幅油畫裝點門麵,現在怎麼……
“這位兄台請留步。”
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客棧的淩勵沒有意識到別人是在招呼自己,一整天無人問津的遭遇讓他已經有些麻木了,本能地覺得不會有人跟自己說話。因此,他以為背後的人在招呼其它人,依然無精打采地走向客棧。
肩膀上的畫板被人拉了一下,淩勵轉身看去,一個頭戴淺藍色文士冠,一襲同色團花文士長袍,白麵紅唇的年輕男子正拉著自己畫板的肩帶。
“兄台,不才乃鬆江府華亭陳子龍,能否請兄台借一步說話?”年輕文士見他轉身,馬上自我介紹了一番,又遊移著略帶驚訝的眼神打量著他的古怪裝束。
淩勵在這十泉街上一整天沒跟人說話,此時見有人來搭訕攀談,心想莫非是生意上門了?也不介意對方看自己身穿牛仔T恤的奇怪表情,忙衝著陳子龍點了點頭,學著這個時代的口吻道:“敢不從命。”
陳子龍聞言臉色一喜,右手作勢擺了個請的動作,等淩勵邁步後也跟在旁邊。
“兄台,前麵乃蘇州府有名的豐醑樓,不如由不才作東,你我邊吃邊談可好?”
成天在那豐醑樓對麵聞酒肉香氣,淩勵哪裏會拒絕這樣的好事?到這裏半個月來還沒嚐過肉味,一聽這話,喉嚨裏馬上就伸出爪牙來。不過,人家請客的說得是輕描淡寫,風度是溫文爾雅,淩勵也隻能強抑心喜,保持一絲矜持微微頷首而已。
豐醑樓,樓高三層、廳堂闊大、窗明幾淨,朱漆大柱上掛著一副對聯,上書:“酒香迎來四方客,菜美酬盡五湖賓”。還在淩勵打量這“古色古香”的酒樓時,卻見櫃台裏一位麵貌幹瘦,蓄著山羊胡子的中年人小跑過來拱手施禮道:“哎喲喲,陳公子光臨敝樓,令豐醑樓蓬蓽生輝啊!請,樓上請,小二!快給陳公子準備雅間,上明前碧螺春!”
陳子龍不驚不詫,也不冷不熱地回了一禮道:“許老板客氣了,陳某隻是在這裏會個朋友,叨擾,叨擾。”
“這位,貴友,吔?”那許老板剛驚奇地看了淩勵幾眼忍不住發出異樣的聲音,就見陳子龍麵現不悅之色,忙道:“請,樓上請。”
小二將兩人迎進名為“雲紋”的雅間,陳子龍熟練地點了酒菜後就令他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