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酌月居吃過一頓酒飯後，文苞匆匆告辭，去趕寫那官樣文書和告病的啟貼。
主客既走，餘下眾人也覺無趣，紛紛回了畫館。
陳子龍繼續回後院苦讀“詩書”，備戰明年秋闈；方以智和冒襄要趕著整理撰寫出來的書稿，校對後交給新建的印刷作坊刻版付印；淩勵也想回房完成許紹宗那“惡心”的肖像，然後集中精力消化昨夜答允的八幅訂單。
尤萬鬆眼明手快拉住淩勵，低聲道：“你可得跟我去落實琢玉軒和西霖園之事，銀市上咱爺們也得去轉轉。”
淩勵暗想，昨夜暗香樓之事恐怕已經得罪曾顯誠，如若今天自己出麵，多半會壞事！忙推托道：“舅舅大人，小侄不去也無關緊要。您和曾大人已然相熟，自可很快辦妥琢玉軒和西霖園諸事。銀市嘛，順便看一看就行，淩勵估計今天會略微回漲到一千四百錢左右。小侄還是趕快回去完成巡撫大人肖像才是，就怕趕不上大人高升赴任的行期呢！”
“那，那烏鵲橋巷子裏的宅子，你也當看看去啊？”尤萬鬆還不死心，嚐試著拉淩勵一起出門。現在他不會說淩勵的腦袋時好時壞了，連番的事情這個年輕人都辦得妥當得很，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不說還好，一說淩勵就想起蓮香來。不知道什麼原因，蓮香居然沒有回畫館吃飯，會不會出事呢？呸！想什麼呐！
“蓮香已經看過，她說好，您調教出來的人看的宅子能不好嗎？就讓管家去談談好了，合適就盤下來。”淩勵徹底決定當甩手掌櫃，滿臉堆笑地作出一副“你辦事、我放心”的模樣，將尤萬鬆的馬屁拍了個山響。
尤萬鬆並指遙遙點了點淩勵，嗬嗬一笑道：“子龍若有你這張油嘴多好！也罷，還是老夫出馬去辦那些瑣事，你也加緊一些，那精舍裏麵的畫太少，還等著你多畫些充實了，摘牌出售呐！”
淩勵大喜，馬上跟了一句：“老將出馬，一個頂倆！”說完，唯恐尤萬鬆變卦，一溜煙地就回到自己小院，鑽進書房拉開架勢作那沒有感情色彩的肖像畫。
沒有感情就談不上對細節處理的滿意與否，隻去追求外表上的酷似而已。相對來說，作這樣的肖像其實要簡單一些，不過要求畫者要放棄對作品滿意度的追求，放棄對藝術理念和意境的追求。可以這樣比喻，淩勵為張萬娘和董其昌夫婦作畫，就像詩人寫詩一般；而為許紹宗作畫，卻是笨拙的學生照著書本念詩。
畫軀殼與畫內心世界，天差地別呢！
黑沉沉的背景，破天荒地出現在淩勵的肖像畫作品裏。畫中，許紹宗清瘦的麵容，有些呆滯的目光，露出一種刻薄無情的神色；那幾綹胡須好像死物一般垂著，沒有給它的主人帶來一絲飄逸出塵之感，反而加重了麵部表情的陰沉。
力圖使作品沒有感情的淩勵失敗了！因為沒有感情本身，也是一種感情。正因為他對許紹宗的為人深感心寒，想使自己不帶主觀感情色彩去描繪許紹宗，才得到了一個最真實的許紹宗！也許，這也是一種無心插柳吧！？
看著完成的作品，淩勵隻能無奈感歎，自己始終不是死人，不可能不帶著感情作畫。話說回來，死人又怎能作畫呢？
“公子……”蓮香不知什麼時候已然站到淩勵身邊，見他完成作品後，才帶著些感傷的語調招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