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兀自輕輕用手指在桌上打著節拍,沉醉在眾舞女的美妙舞姿中,為那偶爾露出的雪臂粉肚而心旌神搖。卻渾然沒有注意到,朱由楨的目光時不時地掃向自己。
舞罷,眾女退下,朱由楨舉杯道:“當今天子英明神武,銳意中興,方有江南之歌舞升平,方有本藩與江南眾俊傑在此歡宴之機。”略微停頓後,朱由楨轉身向北舉杯過頂,又道:“本藩謹以此酒,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淩勵見眾人紛紛舉杯過頂說著相同的話,也慌忙有樣學樣,嘴裏含糊地念叨著:“願老子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實在提不起對崇禎的好感來。
曆史已經證明這個十七歲即位的皇帝不是明君,而是一糊塗蟲,隻是披上了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麵紗而已。真要憑借勤懇、敬業就能成事兒的話,那麼全天下隻有那些老實巴交的農民,配享受這樣的筵席,那麼這天下也輪不到皇族那些“溫室裏的花朵”來主宰!
哪朝哪代的開國明君不是受過些苦難的人?哪朝哪代又真正地江山萬萬年呢?還不是因為受過苦的前輩,被溫室中成長起來的後輩取代,導致皇帝是一代不如一代的嗎?想那崇禎皇帝,也是宮中長大,錦衣玉食,尚且年輕識淺,縱然有中興大明的豪情壯誌,想來也不具備經過磨礪而來的本事!萬歲?萬歲個屁!
胡思亂想間,隻見朱由楨端著碧玉酒杯走到麵前,微笑道:“淩大人,本藩有一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淩勵趕忙收神回來,起立躬身道:“王爺但講無妨。”
“本藩想向吏部陳請,商調淩博士為右長史,不知博士意下如何?”朱由楨雙眼如隼看著淩勵,說出一番石破天驚的話來,卻是語聲輕描淡寫,容色熱情殷殷。
王府的右長史?正五品的官員呢!
淩勵心念電轉卻不敢正視朱由楨的目光,忙掩飾著長揖道:“淩勵年紀輕輕,德才皆薄,恐負了王爺的期望。如今西學推廣一事尚未鋪開,部院老大人的重托在身,淩勵實在難以放下承諾,罔顧道義,以一己私利失信蘇州眾多官員百姓。乞求請王爺收回成命!”
淩勵的反應不可謂不快。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天上不會掉個金磚來專砸淩勵的腦袋!無功不受祿的道理他還懂得,他還沒有為吳王的賞識而昏頭,也沒有被從正八品到正五品的飛快提升而喪失思想。
憑什麼朱由楨要這樣提拔自己?何況這位王爺,多半還是搶走西霖園的強勢神秘人物呢!在對方意圖未顯之前,隻有傻瓜才以為自己真他娘的牛逼!
朱由楨臉色一變,估計這位王爺千歲也沒有想到淩勵如此快,如此直接地回絕了自己,還是在眾人之前慨然回絕!
“本藩渴慕博士已久,隻怕今日博士拒絕,會讓本藩夜不能寐呢!”朱由楨的話音裏,帶著一些薄怒,也隱隱有威脅的意味在裏麵。
什麼人能夠讓一位顯赫的王爺夜不能寐?三種人!一是見絕代佳人而不得,將這年輕王爺的魂魄收去;二是於其利益攸關的關鍵人物;三是……敵人!
淩勵會是哪種人呢?首先他性別是男的,肯定不是絕代佳人;再次他官小位卑,跟朱由楨也沒有任何的合作關係;那麼,就是第三種人嘍?那麼,再將西霖園一事聯想起來,這種可能性似乎很大,卻又說不出任何原因來。
權勢之人對付敵人,要麼收其心為己用,要麼哢嚓了事。現在,朱由楨是不是正在這樣做呢?
淩勵的冷汗在背心裏涔涔而出,方才的仙樂歌舞,美酒佳肴已然拋到腦後。百思不得其解間,卻不得不在這個場麵回王爺的話,於是他作出難以決斷的痛苦模樣,顫聲道:“王爺乃金枝玉葉,切不可因為淩勵的粗鄙而傷了身體,那樣,淩勵雖然萬死也難以贖罪。”
“哈哈!哈哈!”
朱由楨突然仰頭大笑一陣,舉杯道:“淩博士果然是信用之人,果然是成大事之人!本藩絲毫不惱,卻愈加佩服淩博士呐!今日博士賞光前來,粗淺酒席、粗鄙歌舞,怎能酬盡本藩對博士殷殷向往之情?”
說完,朱由楨端著酒杯向淩勵示意,飲盡後突然提聲道:“來人呐!”
淩勵渾身一顫,不會是這王爺早就安排帶刀甲士,要當眾拿了自己,隨便安個罪名砍頭吧?懋中兄,密之、辟疆二位老弟,救我!
神情恍惚間,卻聽朱由楨道:“昨日本藩方知,西霖園乃博士所愛,本藩無以為意,隻能以這薄薄一紙房契為禮了。”
淩勵心中大震,抬眼看去,朱由楨的手上果真有一紙文書,想來就是那西霖園的房契了!
為什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此事是福是禍?是凶是吉?他朱由楨是錢多得燙手了?
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