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千戶曾顯誠此來蘇州,確實做了很多的工夫。
且不說他漕運舞弊一案辦得是雷厲風行、滴水不漏,就說他和部下僅僅住館驛一事,也能讓對緹騎有敵對情緒的蘇州人,生出訝異後的些許好感來。若非他手下那些緹騎平時實在威風慣了、霸道慣了,引起些許不滿,又在暗香樓丟了回大臉,說不得蘇州人對錦衣衛的看法會有很大改變呢!
蘇州館驛在閶門,距離鬆濤畫館頗有些遠,不過淩勵還是保持自己的“為官風格”,步行而去。一是為散心,減輕緊張的情緒;二是趁機琢磨一下要辦的事兒。
此時走在路上,“告密者”這個詞不住地浮現在淩勵腦海中。
錦衣衛是特務機關,這一點確信無疑!不太認同這個世界,沒有完全融入這個社會的淩勵,也不能不想到:自己正向特務機關的大門走去,去找那特務頭子說那秘密的事情。
什麼味兒啊?
敢情就像做了虧心事一般,就像電影電視裏麵的小人、漢奸一般。不!不是這樣啊!老子是維護大明江山的穩定,是維護中國的統一和團結,是為了避免一些陰險小人的陰謀得逞……總之,是正義的。
屁個正義!這個世道裏唯一能夠談得上正義的詞,恐怕就是去打建奴了。此事,不就是你淩勵貪圖榮華富貴,向特務機關告密,從而破壞一位比現任皇帝更有能力的皇族掌權,阻止人家挽救搖搖欲墜的大明江山嗎?
咳!怎麼真變成走狗漢奸了?
胡思亂想著的淩勵臉色不停的變換著,一時青一時白,一時紅一時紫,嘴裏嘀嘀咕咕地自說自話。他突然停下腳步猶豫起來,自問:告密之事究竟是對還是錯?萬一那朱由楨有本事把天下治理好呢?反正崇禎那十七歲的小娃娃是不行的!自己莫不要稀裏糊塗地來到這個世界,再稀裏糊塗地變成民族罪人才好!
腦袋快要成亂麻一團了!
淩勵苦惱地低低呻吟一聲,咬咬牙又猛地向前走,卻聽“哎喲”一聲,撞到一個人的身上。
他忙定神一看,被自己撞倒在地的竟然是個女人!隻見她穿著褐色棉布小襖,頭發盤起用一方紅布包著,年約三十七八歲,麵目卻是普通之極,隻是臉龐似乎有些水腫般,顯得胖的有些不自然。
“對不起,對不起!”淩勵邊道歉邊伸手去拉,伸出一半後又立馬收了回來。大街上一個男人去拉陌生女人的手,豈不是要被別人笑話,甚至在背後戳脊梁骨?
其實那女人倒沒什麼事,隻是猛然被撞有些惱怒,加上有些羞澀,又怕別人笑話,因此在地上半坐著久不起身罷了。聽聞淩勵道歉,那女人倒是首先臉一紅,忙道:“奴家無妨,相公不必過慮。”
淩勵聽她說話文雅,不象鄉下粗鄙婦人,不由生出好感,心想:怕什麼?光天日化下莫非有人敢說老子非禮這尋常婦人?於是伸手又問:“這位大嫂真的沒事?請起來走幾步試試。”
那女人見他容色端正,猶豫了一下,卻也伸手拉了淩勵的手站將起來,走得幾步後道:“相公自可離去,奴家確實無妨。”
淩勵見旁邊已有好事之人圍攏上來,暗道不宜久留,忙作揖為禮道:“都怪我莽撞,大嫂如若覺得不適,可到鬆濤畫館尋淩勵。淩勵還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告辭。”
那女人眼光一亮卻馬上收斂起來,萬福一禮後,徑直拍打著身上的灰土幾下,轉身走了。
淩勵心下暗暗慶幸,沒遇上什麼八婆潑婦之類的,要是在這大庭廣眾下扯著嗓子一喊,淩博士的糗就出大了!
經過這麼個小事兒一擾,淩勵腦子卻清醒了許多,不再糾纏那沒譜的正義與非正義,對與錯,忠臣還是走狗,漢奸還是英雄。心情輕鬆下,腳步也就加快,不多時就行到蘇州館驛門口。
“喲,淩博士!”
淩勵抬眼一看,前麵一人好生眼熟。再一尋思,那不是麗景樓上被許紹宗罵出去的簡時重、簡經曆、簡大人嗎?忙欠身作揖道:“簡大人,幾日不見,大人氣色紅潤,果真有升遷之喜呢!”
簡時重嘿嘿一笑,親熱地伸手拉住淩勵的手臂走到一旁,道:“同喜同喜,淩大人可曾收到總督大人的帖子?噢,應該是張先生親自送達吧。”
淩勵微笑道:“還不曾看到,想來張先生半路上被誰家妮子勾了魂去。簡大人來館驛,想來是給曾大人送貼吧?”
“正是正是,不過也順便談談喜上加喜的喜事兒。我家小姐許配給千戶大人,還真是絕配呢!您看這親事,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加上大人高升總督,很快就要進京麵聖謝恩,如若兩家婚事備妥,說不定千戶大人能得萬歲爺親口賜婚哩!”簡時重在衙門裏麵行走,哪裏知道許紹宗曾經有過招淩勵的心思?此時說來洋洋得意,笑得一臉皮肉都在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