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蛋娘不隻是人鬼心邪,還從她的姑姑家裏繼承了一般人少有的嫉妒二字,死死地把嫉妒二字放在心窩,隻許己-高,不許人貴,隻願看人憂,不愛看人樂,隻願看人窮,不愛看人富。平時誰要比她多得兩分工,多分得兒斤好糧食,她罵人家:“王八有鱉命哩!”婦女們誰要穿件出色的好衣裳,好衣裳超過了她的衣裳,她罵人:“準是想著勾引男人哩,要不是我腦袋朝下走!”對田瑞英和紅霞同樣嫉妒。嫉妒田瑞英長得比她俊,兩手比她巧。對田瑞英罵過這樣的話:“氣死驢(薑二禿的外號)也不死,死了叫田瑞英再當寡婦!”對好看的紅霞更嫉護。紅霞又不愛和她措腔。她不止一次地咬著牙根悄悄說:“如今的男人們都沒膽量,誰也就不敢把紅霞給那個了,把她那個了,叫長舌頭們再叫她淨一淨!”不過她從不把她的嫉妒亮在肚皮外,到人前總是臉上笑盈盈,嘴巴裏甜又甜。今日她正在喜興頭上,更把對田瑞英和紅霞的嫉妒壓在心底,連田瑞英喊出她的不愛聽的名字也沒介意。她臉上的色彩洗掉了,手提一個塑料提包,直然邁進外間屋裏才開口,
“紅霞哩?”
“紅霞病不見輕,在裏間屋睡著了。”田瑞英趕緊說。
“那我就不打攪她了。”
肉蛋娘說罷,把提來的吃的放在桌子上。吃的是一包點心,一方塊喜糕,兩大碗葷菜。
“哎喲,給送來這麼多吃的幹麼呀?紅霞爹一人在那兒一吃不就等於我們全在那兒吃啦。”田瑞英勉強地說。
肉蛋娘把手裏的塑料提包一扔,忘記了田瑞英一說過紅霞剛剛睡著,指手舞腳的向田瑞英敲羅:“哎喲,我說田瑞英,今兒個,你沒能到我親家那兒去開開眼,見見世麵,可算是一輩子的後悔!水利局的端木副局長,公社丘書記,供銷社的巴主任都到了。聽說縣裏幾個屁股上冒煙的參加緊急會議,要不也得來。村裏百分之七十的戶去送了禮。王順喜咬住我的耳朵說,我親家光緞子被麵就得了五十多塊呢!可一惜紅霞這孩子沒福,也是我親家的福還差點,陪新媳婦兒來送飯的兩個閨女長得差紅霞十萬八千裏,可她們都自認為她們成了天仙女兒,神氣得了不得!紅霞今兒個要能在那兒迎她們,看她們哪一個還敢再神氣,哼!”
“客人們開始坐席了吧?”田瑞英提醒肉蛋娘,實際上是向肉蛋娘下逐客令。
“你算說對啦,我還得趕緊返回去陪客人坐席哩。我親家和親家母都吩咐我來給你娘兒倆送點吃的,又親自動宇給我拿了這些吃的,親家還說,一定要叫你娘倆都吃好。你告訴紅霞說,別的不吃沒關係,不能不嚐一口。常說麼,喜糕(高)喜糕,吃了要高嘛!再說這是支書家的喜糕,代表著黨的關心和愛護,包含著社會主義的幸福和溫暖哩!二一層,你們又是一家自己,一個薑字掰不開……”
“我說叫她吃。”
“一定得叫她吃,食大避災,多吃幾口,病就好啦。”
肉蛋娘走後,田瑞英把肉蛋娘送來的各樣吃的端進裏間-小屋,放到小桌上,在方塊喜糕上冊了一小塊,又端一碗粉條豆腐菜放到炕上,輕聲輕語地:“霞,你嚐一口喜糕,嚐兩口粉條豆腐菜,你兩天沒正經吃飯啦。……
紅霞猛一下揭開被子,“霍”一下子坐起來,象瘋了似-的,一手奪過喜糕,一手端起粉條豆腐菜,喜糕和粉條豆腐菜成了天下最醜惡的東西,狠命地把喜糕和粉條豆腐菜摔在地下。
天!喜糕象摔在田瑞英腦門兒上的一塊石頭,粉條豆腐菜象射進田瑞英胸膛裏的一顆炮彈,摔得田瑞英的臉色變雪白,射得田瑞英的心坪坪跳,嘴唇和兩手都顫抖起來。同時,也叫田瑞英心裏的疙瘩解開了。
“霞,對娘說,對娘說,把什麼都對娘說!”
紅霞的神態和臉色更難看,臉象死人的臉,沒有了一點血色,渾身不停地哆嗦。等了老大一陣,紅霞歡手抱住了田瑞英的脖子滴落下無數滴淚水,象吐苦水一樣地、把肚子裏藏著的、難以說出口的話說給了田瑞英。
紅霞的話剛落口,隻見田瑞英翻了翻眼,咬了咬嘴唇,暈倒在了炕上。
紅霞見田瑞英一倒,想喊一聲“娘”,沒有喊出口,也一暈倒在了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