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無 責編:趙衡
你是我見過的,最無法直視的惡人。
起
是夜,淩晨三點四十五。
屋外刮過一絲微風,所裏的電話響了兩聲,小王從睡夢中驚醒,差點摔下椅子。他慌不迭伸手剛要接,鈴聲停了。
小王眯著眼看來電顯示,是個不認識的手機號。
派出所的夜恢複了
寧靜,小王打個哈欠,正準備再眯一會兒,電話又響了。
他接起來還沒說話,那頭掛了。
小王蹙眉,想了想,忍住沒回撥。沒通過110,反而直接打到值班室,說明對方不是廣告就是熟人,總之會再來。
很快,電話又響了。
這次小王沒接。他盯著電話,直到三聲後,才穩穩抓起聽筒,耳邊傳來沉重的呼吸。
“喂?”
沒回音,也沒掛。電話對麵的人呼吸愈沉,頻次提高。
“喂?哪位?”
“我……不知道。”
對方是個男人,聲音裏還帶著脆,年齡不會太大。
“不知道什麼?”
“我不知道該不該報案。”
“您要報什麼案?”
對方長歎了聲,吐出如這長夜一般的濁氣。
“殺人案,”他停頓片刻,“我老師被人殺了。”
“什麼?在哪裏?你是誰?”
小王徹底醒了,無邊的黑暗在他身後無邊地蔓延,如墨滴入水中,靜悄悄的染著,他悄悄按下錄音鍵。
“鄒春華老師在自己家被人殺了,一個小時以前。我是他的學生——我姓黃。”
小王皺眉。鄒春華是本市的娛樂龍頭,十年前他通過自己開創的第一檔真人節目一夜成名,激起爭議無數,並從那時起火到現在,從未勢衰。有傳言說娛樂圈裏能和他搭上聯係基本等於站住了C 位,多少人蠅營狗苟,也不過為了和他坐在一桌吃上兩頓便飯。鄒春華這樣的人,捧著他的有多少人,恨他的就能再平方算個數,要真像報案電話裏說出了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隻不過……
“如果您需要,我現在就可以過來作證。我……我目睹了全過程。”
沉默片刻後,電話那頭鄒春華的黃姓學生又開了口。小王抓著電話線的手指更緊。
“你是怎麼看到的?”
對方深呼吸,帶著苦笑開了口。
“我在老師家裏,裝了攝像頭。”
一
黃名坐在派出所裏,身上穿著居家服,頭發亂如雞窩,雙頰凹陷,眼底泛著青,將一隻U 盤推到兩人麵前。
小王坐在所長身邊記錄,除了五年前那具無人認領的屍體外,轄區快十年沒出過這樣的大案子了。
“這裏麵記錄了老師被殺的全過程。”
電腦裏的畫麵十分清晰,開頭一段是鄒春華吃飯、睡覺、上廁所的日常生活。快進一段後,來到昨夜淩晨。
鄒春華身著睡袍從臥室出來看了看貓眼,解鎖開門。
一個形容枯槁的男子跟在他身後進了房間,畏畏縮縮地四下張望。鄒春華毫不在意地轉身給自己倒了杯酒,依在長椅靠背上看著對方。他們說了什麼,陌生男子倏地起身,一臉憤慨。
鄒春華衝他揮手,放下杯子,轉身進了臥室。男人死死地盯著鄒春化的背影,等他走遠了,急急起身到了桌邊,哆嗦著,往杯子裏倒了些粉末,慌張中用手指攪了攪。
他做完這個動作還沒來得及回到沙發,鄒春華出來了,手裏拿著一疊包好的東西。
鄒春華徑直到了男人跟前,將那包東西遞過去。男人詫異地抬頭,鄒春華索性自己撕開報紙,裏麵是整整齊齊的一摞鈔票。按經驗算,十萬上下。
男人愣愣地盯著錢沒接,鄒春華將錢放在他身後的沙發上,回到桌邊重新拿了酒杯,垂眸聞了下,當著男人的麵將酒全倒在了一邊。
男人愕然地看著鄒春華的動作,忽然激動地指著鄒春華叫罵起來。緊跟著鄒春華仿佛又說了點什麼,男人從兜裏掏出刀子,猛地朝鄒春華衝過去。鄒春華倒在地上,視頻內存用盡,結束了。
案發過程相當明確,嫌疑人也不做他想。鄒春華被人尋仇,雙方沒有談攏,對方用刀殺了他,現在隻要找到監控錄像裏的人就算萬事大吉。小王陪著所長站在鄒春華家,耳邊是窗外工地上不知疲倦的敲打,地上布滿半幹的血跡,他看著被人抬走的,帶著兩個醒目血窟窿的屍體,捂著口鼻如是想著——直到所長抬手捏住自己的下巴,這個動作代表著所長正在思考。
片刻後,所長回頭吩咐小王。
“報案那晚黃名是怎麼說的,我要原話。”
小王一個立正,從懷裏掏出記錄本。
“他說他在老師家裝了攝像頭,拍到了凶案現場。”
“還有呢?”
“他說:‘鄒春華老師在自己家被人殺了,一個小時以前。
我是他的學生——我姓黃。’”
“不對,他說過的最奇怪的話是——我不知道該不該報案。”
所長轉身跨出門去,小王緊隨其後,回到暖陽力所能及的地方,所長抬頭遠望著天。
“這可是凶殺案,為什麼他會不知道該不該呢?”
二
黃名第二次被請進所裏時,小王已經從側麵摸清了他的家世背景。街坊們說,黃名一家不是本地人,他出身貧寒,生父早亡,一場臨市的疫病過後,他帶著母親來到這裏安頓。母親常年臥病,早已神誌不清。黃名靠勤工儉學考上這所傳媒大學,後來被鄒春華看上,收作自己的門生,平時除了上課外,負責幫鄒春華打理內務。
此刻黃名正縮著肩坐在小王麵前絮絮叨叨,從頭到尾沒碰跟前那杯水。
“那天我正在幫老師剪一條新拍的片子,是我們下一步要推的新東西,已經和平台聯係好了。為了這片子我死了很多腦細胞,還找到很多關係,跑了很多門道……”
黃名正滔滔不絕地說著,連接外部的耳機裏傳來噩耗,驚得小王嗆了口水,拚命咳嗽著。所長臉色一凝,起身推門而出。黃名抬頭看著小王,抱歉地撓撓頭。
“不好意思,說正事。那天老師叫我去他家,說懷疑有人在跟蹤他。本來我是建議老師報警的,可他覺得新節目上線在即,不能有這種負麵消息,所以隻叫我在他家裏住一段時間,幫他觀察一下。之後大概有兩三天吧,我一直和老師同進同出,沒發現什麼異常,就又搬了出來。可老師還是不放心,我幹脆在他家裏安了個攝像頭,二十四小時監控,當時老師還開玩笑說,要真出了事,我可以把監控剪成他這輩子最精彩的節目。
誰知道居然一語成讖……”
黃名低頭,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渾身有些顫抖。所長又回來,神色恢複平常。小王瞥了所長一眼,他又開始摸自己的下巴了。
“黃先生,報案那晚你說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是什麼意思?”
黃名抬頭,他的雙目深深凹陷,十分幹澀。
“因為在我看到老師被殺那一幕時——想的是把它做成新節目的預告。我知道自己這樣想是錯的,但我忍不住……我是藝術家,我想做出最完美的節目,要比之前那個還完美才行——所以我猶豫了,況且,況且老師說過,不希望新節目出來前有什麼負麵消息,我不想讓他的心血付之東流。”
小王的筆在紙上刷刷地記錄著,所長深深注視著黃名,過了會兒,他身體前傾,靠著桌邊對黃名露出笑容。
“黃先生,不介意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吧?”
“什麼?”
“您認識殺死鄒春華的那個男人嗎?”
黃名沒說話,半晌後他往後靠,將雙手環抱在胸前,微微揚起下頜。
“你在懷疑我?”
所長攤手,臉上堆出一個假笑。他起身,慢慢走到黃名身邊,取過一邊衣架上黃名的大衣。
“例行公事,我就是問問。啊對了,差點不記得告訴您,疑犯已經找著了,他沒跑,就在離凶案現場不遠的一個小賓館裏。你知道的,現在鷹眼技術很厲害,不管你去到哪兒,總能被識別出來。”
黃名回頭看著他,下半張臉被隱藏在陰影中看不分明,隻有那口白亮的牙齒隨著嘴唇的一開一合,時不時出現在小王的視線範圍內。
“那真是太好了。”
黃名的聲音沒有半點情緒的變動。他起身,所長親自給他披上衣服,手在他的肩上彈了彈。
黃名推門出去,也不知是不是小王的錯覺,他似乎覺得黃名的目光此刻透過身後那扇深色的大門,正死死地盯著他們。
所長回到小王身邊,嘖了下嘴。他從口袋裏小心地摸出取物證的小瓶子,往裏麵丟了兩三根頭發和幾塊白色的頭屑。
那是剛才他從黃名身上取下來的。
“所長,您剛才為啥要騙黃名關於嫌疑犯的事?”
所長手緊了又鬆開,將瓶子塞給小王。
“拿去化驗,往死了驗,我倒要看看這個人背後究竟還埋著什麼。”
“所長——您懷疑他和疑犯有關係?”
“太巧了,”所長抬眼看著小王,“但願是我的錯覺。”
笑意重新回到他的嘴角,可那笑容冰冷極了,小王渾身一個激靈,沿著所長的話,他竟有些不敢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