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無 責編:趙衡

除了殺人的我之外,另一個會是誰呢?

1

車行一路。我的車一共有七個位,現在坐了五個人,最後排一個老女人帶著一個小孩,還有三個成年男性。

夜已經深了,偶爾兩三輛貨車過去,得路麵隆隆作響。

我時不時從反光鏡裏瞥向後座,也許是夜色太濃,整個車廂被籠罩上一層說不明白的晦暗。

我將目光收回來,看著自己的油表,隻剩一格半了。照這樣下去,大概還能再跑100 公裏。運氣好的話,下一個加油站我就能離開了,運氣不好——大概今天就是我的死忌。

手機沉默地睡在充電板上,仿佛剛才那番對話隻是一場幻覺。

這條高速公路久年失修,路麵已經不大平整了。我的車在轉彎口微微滑了下,車身顛簸。

無線電音陡然響起,小帥的聲音帶著倦意從對麵傳來。

“張師,這麼晚了還不下班?”

“啊……跑完這班就收工。”

“你現在哪兒啊?”

“——大灣路。”

一隻手越過我的椅背,摁在開關上。那手臂筋骨凸起,肌肉堅硬。我微微偏頭,李名戲謔著開口道。

“師傅,開你的車,別分心。”

他把我的無線電給關了,小帥的聲音消失在信號那一頭。

上車時李名說自己是個健身教練——隻是他說的而已,現在我誰都不敢相信了。

半個小時前,李名談笑風生之餘給我遞了支煙,說晚上開車容易犯困,給我提提神。我剛把煙點上,還沒來得及抽就接到個陌生來電,直接打到我的手機上。電話那頭的聲音正直又嚴肅,他說:“張師傅,您別緊張,也別出聲,按我說的做。

下一個加油站別停,您把車直接開到再下一個油站去,我們的同事會在那裏接應您——”他頓了頓,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幾近於耳語的程度道,“您的車上,現在有一名在逃嫌疑犯,估計殺了人。”

我的笑容僵在嘴角,手懸在拉開了條縫的窗邊,一上一下由風吹著擺動,煙灰燙在我的指頭上,我狠狠一個哆嗦,醒過神。

“好,好,我馬上回家了。”

我掛了電話,剛才還顯得有些熱鬧的車廂不知什麼時候靜了下來。我抬頭看了眼後視鏡,李名靠著椅背,一下一下玩著打火機,火光映得他的臉一下紅又一下暗。

“你老婆?”

李名旁邊那個一直沉默著,名叫陳文的青年笑著抬起頭問道,他的眉骨缺了一塊,像是被刀砍的。

“嗯,纏人得很。”

“可你剛才不是說,你們感情不好,估摸著要離婚了嗎?”

第三個男人也開了口,湊到了前排座上。這人很瘦削,眼神陰冷,手指上布著老繭。他叫黃岩,自己說是個木匠,趕夜路回家。

現在他們三個齊齊坐在我後麵,三個老爺們兒還是略顯擁擠。

而最讓人害怕的是,現在他們的眼睛一起直勾勾地看著我的背。

一個健身教練,一個木匠,一個研究生。

我抬手動了動後視鏡,剛才電話裏說我的車上有一個嫌疑犯——那麼現在我知道的是,我的車上有兩個。

除了殺人的我之外,另一個會是誰呢?

2

勒死老婆的過程比預想中要簡單一些。沒有那麼多掙紮猶豫,在回家看見她赤身裸體地躺在另一個男人身邊喘氣的樣子時,一股濃重的惡心感從我的喉嚨直衝進了胃裏,所以那一刻拔刀的理由也變得不再重要。

等我回過神時,老婆已經沒氣了。我隻在她的身邊愣了半分鍾,很快就想出了應對的辦法。

我不能讓人找到她的屍體——所以我把她塞進了我的後車廂裏。

為了掩人耳目,我掛上了許久沒有掛的那個打車軟件。

很快,這五個人陸續上來了,拚車的單子,目的地不大一樣,都是長途。

現在我的車上一共有七個人,其中包括兩個殺人犯和一具屍體,能拍電影了。

我再摸出一支煙,陳文忽然探頭,給我點燃了火。

小孩兒還在睡,老女人捂著他的耳朵。我忽然想起就在一年前,我還和老婆說過以後想生兩個,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男孩兒最好是哥哥,隨我,女孩兒像她,漂亮。怎麼一轉眼,就什麼都變了。

我擰開了收音機,一陣悠揚的音樂飄進耳朵裏,讓我得到片刻的寧靜,好好琢磨一下這幾個人。

李名,健身教練,身材壯碩,態度油滑舉止卻很強硬。如果他是那個人,和他硬碰硬,我撈不著好處。

陳文,研究生,上車自報姓名後就保持沉默,體格中等,如果他是那個人,我勉強可以對付。

黃岩,十年工齡的老木匠,體格瘦削,但手指極粗又大,眼睛裏透著叫人害怕的陰鷲。

老女人和小孩兒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畢竟沒有殺人犯會帶著個孩子潛逃。

我將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那三個男人身上,我現在首先要做的是逐一弄清他們的身份。

我把手機拿下來,這個過程我做得小心謹慎。後麵那三人互相聊著天,李名的眼睛始終沒從我身上移開。

我將手機輕輕壓了一半在屁股下麵,接著點開了百度。多虧了小時候上課沒用心,即使是觸屏,我還是能輕鬆盲打。

我輸入了“李名、健身”這幾個字。就在下一個拐角轉過的瞬間,我看到了屏幕上跳出來的段落,極為刺眼。

恒安健身房教練李銘同誌,於24 日下午5:30 見義勇為,協助警方追捕犯罪嫌疑人李某時身中數刀,不幸罹難,享年25歲。

一種怪異的情緒忽然爬上了我的脊梁,心髒陡然蹦到了嗓子眼。

因為跑的是夜車,上車前我看了他們所有人的身份證。李名寫做李名,死的那個寫做李銘。

他們兩個人,隻差了一個字。

電話裏說的人難道就是他?

我將手機往腿下扒拉了點,後視鏡裏的李名正通過玻璃的折射,默默地與我對視著。

“師傅,加油站您怎麼不停啊?”

一個聲音忽然幽幽地飄進我的耳朵裏,黃岩身上的機油味忽然鑽進我的鼻子。

等等,機油?我的手一頓,鬆開手機,抬眼瞥他。

黃岩不是個木匠嗎?木匠身上怎麼會有那麼重的機油味?

黃岩的身子探向前,毫不客氣地從副駕駛上抓了一瓶水。

他越過我肩膀的瞬間,鼓囊囊的口袋裏露出條線頭——那是魚線。

我很喜歡釣魚,和老婆沒鬧翻時,一有空我就帶著她到河邊垂釣。我用的魚線一般比較細,小池子費不了那麼大勁。

可黃岩揣著的魚線很粗,0.5 的直徑,拉力得20 公斤往上。

之前跑車午休時,小帥跟我說過一個有點嚇人的都市傳說。

在一截U 形拐的山路上,一個滴滴司機正拉著長途客人。迎麵的大彎道猛轉頭時有輛黑色的轎跑和他的車擦肩而過,就差那麼一點撞上。滴滴司機惱極也驚極了,因車速太快,他沒法停下,隻能罵罵咧咧地繼續朝前飛馳,嘴裏還不幹不淨地詛咒著剛才那輛車上的冒失鬼。

可正罵著,他的餘光一下瞟到了後座上的乘客。若是平常他也不會多事,可那時他的乘客正麵如死灰地看著他的背,額上汗如雨下。

司機驚了下,稍點了點刹車。

“您怎麼了?”

他小心翼翼地詢問,乘客哆嗦著,好半晌才抬起手指,用一種屏息凝神的語氣,顫巍巍地開了口。

“剛、剛才過去的那輛車,你沒看見?”

“看見了啊,嗐,沒事兒,經常有這些新手司機,不懂規矩瞎來,總有一天得出事……”

他話音未落,身後一聲轟然巨響。司機猛地踩下刹車,和乘客一起就著強烈的慣性朝前衝,車胎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噪聲,同時夾雜著一股橡膠灼燒後的臭味。

司機暈頭晃腦地迷糊了會兒,猛地清醒了。後視鏡裏飄上一股黑煙,他趕緊拉開門下車,山坳拐頭處,從山崖下方正嫋嫋升起一束直煙。

剛才那輛冒失的車——摔下去了。

司機心一下涼了,他沒猶豫,趕緊衝回駕駛座上,哆哆嗦嗦地抽出無線電要報警。可就在他準備開口的那一瞬,後座的乘客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猛地撲上前摁住了他的手。

“別報警!”

司機愕然轉頭看著他,乘客雙目圓睜,模樣駭人得很。司機猶豫間鬆了鬆手,那乘客忙不迭將無線電狠狠蓋上,喘著粗氣。片刻後司機輕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