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了啊……”

乘客猛地轉臉看著他,眸子深不見底。

“你知道我剛才看見了什麼?”

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司機心底裏升起來,某個答案呼之欲出,可腦中偏偏起了迷霧一樣,讓他看不清楚。

乘客咽了口口水,壓低了嗓音。

“我剛才看見,開那車的人——沒有腦袋!”

小帥故意提高音量,在我耳邊嚷出最後一句。我們吃飯的地方沒什麼人,他那抑揚頓挫的語調早把我帶入了故事裏,現在這麼一咋呼,倒真有幾分嚇人。

我的耳朵嗡鳴了一陣,小帥捧著肚子哈哈地笑了半天,接著對我揮手。

“瞧您嚇成那樣,都是老司機了,”他一頓,繼續道:“其實哪有那麼多都市傳說,這是個真事兒,摔山底下那車是被人給尋仇了,好像司機不是什麼好東西,老婆大著肚子就出去胡來,還要離婚。結果老婆也拚了,坐在後座上用魚線把他的脖子給抹了,兩個人同歸於盡。”

我當時的注意點是——一個女人得有多大的力氣,才能用魚線把男人的脖子給整個割下來?

而現在坐在我身後,一直虎視眈眈看著我,兜裏還莫名其妙揣著最粗號數魚線的黃岩,會用多大的力氣把我的脖子給抹了呢?

這麼一想,一陣寒意襲上心頭。我一腳踩上刹車,車停在了下一個轉彎口邊上。

“幹嘛停車啊?”

“尿尿,開困了,我抽支煙再走。”

我開門,迫不及待地一腳踩出去。踏實的地麵給我一種踏實的感覺。我從口袋裏摸了支煙出來點,車裏的人三三兩兩也跟著下來,隻有那個老婦人依舊帶著她的孫子蜷縮在後座上,好像睡著了一樣。

一隻手過來,幫我點了煙。我緊緊捏著手機,黑屏下隱藏著110,我抬頭看著他,那人是陳文。

他靠在我身邊,用餘光瞥了下遠處正聊著天的黃岩和李名,暗暗地開了口。

“怎麼,你也發現了?”

我一驚,抬起頭,他清了清嗓子,用眼神示意了下李名。

“那家夥,有問題。”

3

陳文的話說的很快,聲音又沉又低,帶著一種篤信。我驚愕地看著他,他銳利的眼神一轉,又回到了車上時的單純和淡漠。

緊跟著,我感覺身邊有人欺近,一個聲音夾著股口臭味傳了過來。我回頭,黃岩的臉盡在咫尺。我伸脖子看了眼,李名正背對著我們撒尿。

黃岩的動作太快了,我可能幹不過他——這個認知一下讓我的神經都繃緊了。

“聊什麼呢?”

“我問問他還有多久到。”

陳文答得自然,黃岩的眼睛卻眯了起來。我盯著他的手,心中一陣後怕。剛才他若是突然摸線出來繞在我脖子上,我不一定抵擋得住。我下意識看了眼陳文,這小子沒頭沒尾給我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什麼來曆,有啥目的,兩個都得防著。

我們重新回到車上,那孩子依舊睡著,老女人將他樓得極緊,而黃岩的目光穿過座椅靠背和靠枕的縫隙,直勾勾地打在我的後腦上——等等,縫隙?!

我猛地踩下刹車。全車的人往前齊齊衝了下,那眩暈的感覺讓我半晌回不過神。

“幹什麼?”

陳文吼了一句,那聲音極大,跟他的身材並不匹配。我喘了口粗氣,回過頭去。黃岩沒吱聲,那雙三角形的眼睛藏在我的椅背後麵。

我靜靜地看著他們,心裏殺機肆意。

“是誰伸高了我座位的頭靠?”

“有什麼關係嗎?”

黃岩的聲音不冷不熱地傳來,我透過那因伸高頭靠而露出的由鐵杠和椅背組成的四邊形空隙,和他的眸子對視著。

“有關係,我不習慣。”

“坐一坐就好了。”

黃岩的氣勢並沒有減弱。他的眼睛深極了,我看不見他的雙手,可我知道,那雙手已經在袖子裏攥緊了即將纏上我脖子的鋼絲魚線。

他伸高了我的頭靠,準備從那縫隙中用魚線勒斷我的脖子。

他的身邊是陳文,而陳文的後麵坐著李名。這次上車,李名偷偷地換到了後座。所以一會兒即使陳文能阻止黃岩,李名也可以在他們身後出手扭轉局勢。

老女人和小孩根本算不得戰鬥力,他們沒把這兩人放在眼裏。現在情況很清楚了,李名殺死了名字同音的健身教練逃亡,和黃岩狼狽為奸想要劫車。陳文是誰暫不可知,或許他是個便衣警察,或許他隻是路人,而我不過他們隨機挑選的一塊肥肉。

我不能做案板上的魚,因為無論如何,我的車隻要停下來,總有人會發現後備箱裏躺著的秘密。

殺意一層又一層,用極快的速度占據了我的全部身心。

我的小腿上還綁著那把匕首。血液大概是凝固了,腥味也僅限自己可以聞到。隻要我微微彎腰,就能把它取下來。

黃岩的動作也許很快,但是魚線是怎麼也比不上匕首的鋒利程度的。

我眯著眼和黃岩對峙了會兒,笑容重新爬上我的臉。陳文插進來打圓場,也許他覺得時機還不到。

“哎呀,大家各自退一步,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把頂在褲兜裏的手機掏出來放在座椅上,彎腰摸到了匕首。

“頭靠不是我伸起來的,”黃岩忽然開了口,我頓住,他緊接著吐出下一句,“還有,你的電話響了三次了,不接嗎?”

陌生的號碼在屏幕上跳動著——應該是警方的。才鬆弛了一瞬的車廂突然更緊張了,就像有人用膠堵住了所有的出口,連空氣變得渾濁而粘稠起來。

我用餘光瞥了下手機,屏幕亮得刺眼。我從未有一刻那麼痛恨野外的良好信號。

嗡嗡,嗡嗡。

我想,心髒炸裂前的悲鳴也不過如此吧。

“是誰啊,不接嗎?”陳文問。

“大概是什麼不能接的人吧?”李名說。

整個車,除了老女人和小孩兒,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這上麵了。我用餘光瞥著窗外零落的矮房子,我們離下一個加油站已經不遠了。天色愈黑,山雨欲來,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沒打算按照電話裏說的那樣在下一個加油站停下。相反,我要想辦法衝過去。

因為停下之後無論電話那邊的人說的嫌疑犯是不是指我,我的車都必須接受檢查。到了那時候,我不能保證別人不會發現車裏的異樣。

現在最好的辦法是按照電話裏的指示,將計就計幹掉李名,製服黃岩,接著找適當的機會把後備箱裏的屍體丟下山去。

最後這一步太難了,所以我決定先解決前麵的計劃。

我猛地彎腰,抓穩了匕首,電光火石之間陳文忽然俯身向前,李名同時也用一種嬉笑的語氣開口:“我幫你接了吧。”

他的語氣雖然調侃味十足,動作卻迫不及耐。我倏地抬眼,再不掩藏雙眸裏的凶光。

瞬間,黃岩忽然開口:“剛才的頭靠是你伸起來的吧,李名,你現在又想幹嘛?”

說時遲那時快,他一邊說著一邊突然轉身,一雙手死死地掐住了李名的脖頸。

我來不及反應,高高舉起了匕首,而這邊的陳文已抓住我的手機接聽後按了公放。

手機那一個清脆的女聲清晰地回蕩在車廂裏。

“您好,這裏是中國移動……”

沉默隻持續了幾秒,陳文已丟開手機,回身撲向黃岩。我的匕首也先於大腦的指示,猛地紮進了黃岩的胳膊。

黃岩吃痛哀叫起來,瞬時鬆開了李名的脖子,我和陳文一前一後,死死地將他摁在了座椅上。

鮮血從黃岩的傷口裏流出來,陳文毫不猶豫地往那刀口上連錘幾拳。狹小的空間讓人無法轉身,黃岩的慘叫頃刻填充了這個空間的每一處縫隙。

他哆嗦了兩下,嘴唇發白,疼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老女人隻來得及驚呼一聲,便死死捂住了孩子的腦袋,蜷縮在最後一排瑟瑟發抖。

半晌,在確定黃岩已經暈厥之後,我終於鬆開了扼製他脖子的手。陳文利索地從黃岩懷裏摸出魚線,一圈圈繞在他的身上捆緊,最後將他的兩隻拇指綁在了一處。

他的手法嫻熟極了,這個過程中我一直在協助他,直到李名猛地大喘了口氣,從瀕死邊緣撿回一條命時,我忽然想起剛才搏鬥中黃岩脫口而出的那句話。

冷汗順著我的背心下來,我發覺自己實在是太大意了。

我抬頭,死死地看著後排的陳文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