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鐵頭 責編:趙衡
那顆子彈是我從犯罪現場撿的那顆。
長篇連載
第02 章
上午9 點半鍾,手機響了,一個自稱是刑偵大隊的人給我打來電話,麻煩我今天上午過去一趟,再做一份筆錄。我的額頭肌肉用力拉拽兩片粘滯沉重的眼皮,可眼睛裏麵就像灌滿了膠水,把一雙眼珠露出來是何等的艱難。
我說昨天不是把當時的情況都詳詳細細地說過了麼,還有什麼可問的?他說希望我能配合警方的工作。
我下床走入衛生間,衝澡後,喝了杯咖啡,然後極不情願地趕去市公安局。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警察接待了我,把我帶到一個類似小會議室的地方,讓我稍等,便轉身出去。空無一人的房間,我站在門口朝裏打量。房間中間擺了一張黑色的長條茶幾,茶幾兩邊各擺了四張單人的黑皮沙發,窗口那邊擺了一對沙發和一張小茶幾。
我走進去,在東邊的一個沙發裏坐下。
沒多久,一個四十來歲的高個子警察走進來,他的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的男警察。
“喻海是嗎?”
“哦是。”我站起身。
高個子警察做了個讓我坐下的手勢,快步繞到茶幾對麵。“是這樣,有些情況我們還需要再跟你核實一下。”他坐下來,看起來很幹練,也很和氣。
我按照他的發問,把昨天和小易發現犯案現場的經過又講述一遍。他邊聽邊點頭,一副很認真聽的模樣。坐在不遠處的那位男警察在做記錄,並不是昨天給我做記錄的那位。
他聽完我的話,連著“嗯”兩聲,半眯縫一隻眼睛給人以在凝神思考的感覺。
“今天還有些關於你個人的信息,我們需要核對一下。”他的身體前傾,手裏拿著一個翻開的文件夾,裏麵顯然有些材料,不知關於我的都是些什麼。
“什麼個人信息?跟我有什麼關係?”
他用一套這隻是例行公事的說法做了解釋,然後問我:“你現在從事什麼工作?”
“我的工作?在銅城的勝利水泥製品廠上班。”我狐疑地打量他,不知這件凶殺案跟我的個人信息能扯上什麼關係。
“是工人嗎?”
我想了想。“不是,屬於辦公室工作吧,是在銷售部。”
我這種不幹脆的遲疑的回答,似乎讓他覺得有點奇怪。“你好像不怎麼確定?”他微笑發問,像鑒寶專家打量一件古董似的打量我。
我尷尬地笑了一下。“是這樣,我在廠裏隻是掛了個虛職,平時不需要去上班,所以我對我的職務具體是怎麼回事兒,有些說不準。”
“怎麼還掛個虛職?”他挺好奇,笑了兩聲,但絕對不是嘲笑。
“那個老板叫張勝,以前跟我有些交情,就給我弄了個虛職。”
“有些交情就給你弄了個虛職?為什麼這樣?你為什麼需要一個虛職?”
“是他堅持的,為了給我發工資方便。”
“為了給你發工資?”他看起來更好奇。
“對,每個月準時往我的卡裏打五千塊錢。”
“還不少,在我們銅城算較高工資了。”
我嘴角動了動,算是微笑一下,沒有說話。我前妻是中學老師,工資每月大概兩三千吧,如此看來,張勝給我開的工資倒確實不能算低工資。
他盯著文件夾裏的文件,輕輕點著頭,好像在想著什麼別的事。
“張勝為什麼對你這麼好?僅僅是交情嗎?”
“他剛開始弄這個水泥製品廠的時候,我和我弟弟幫了他不少忙。”
“我懂了。”他點頭,“你說你還有個弟弟?是親弟弟嗎?”
“對,親弟弟。”
“他現在在哪兒?”
“他不在了,死了有些年了。”
“哦?怎麼死的?生病嗎?”
我搖頭。“跟人打架被人打死的。”
他放下文件夾,身體往前多傾斜幾度,盯著我的眼睛。“被誰打死的?”
“吳衛。”
“吳衛?因為什麼?”
“有一回張勝在老宏福酒樓吃飯,跟也在那兒吃飯的吳衛因為口角動手打了起來,我和我弟弟趕過去幫他打架,當時人很多,雙方都動了刀子,我弟被紮了好幾刀,失血過多死的。”
他眉頭微蹙。“這事兒我好像知道,你弟弟叫什麼名字?”
“喻洋。”
“喻洋,嗯,他當時成家了嗎?”
“沒有。”我朝窗戶那邊看了看。至今想起喻洋,我依然滿心傷痛。
窗外除了蒼白的天空就是醜陋的房頂,沒什麼好看的。
“張勝我知道,他年輕時我就知道他,在銅城也算小有名氣,廠子辦起來後跟以前不一樣了,現在已經變成了正經的商人,或者說,企業家。他每月給你開工資,顯然是在用一種細水長流的方式向你和你弟弟喻洋……嗯……表示一種情誼吧。”也許他想說報恩這類詞彙,但又覺得此時此景當著我說這種話似乎有點做作。
“這麼說來,你現在每天都在家裏閑著。”他的身體後靠,細長的脊背靠在沙發裏,抬起右手輕輕地摩挲下巴,好像在用胡子茬給手掌瘙癢。
我“嗯”了一聲。
“每天都幹什麼?”
“打麻將,喝酒,沒什麼事情做。”我忽然感覺有些煩躁,很想反問他,幹嗎問我的都是這樣的問題?我隻是發現了凶殺現場,難道把我當成了嫌疑人嗎?
但我忍住了,暫時還沒有那個必要。
他拿起文件夾,手指在裏麵翻了翻,不知在找什麼,沒有說話。
我無聊地看著茶幾上那個玻璃煙灰缸,廉價,工藝簡陋,但是被清洗得格外幹淨,一星煙灰都沒有。煙癮開始在五髒六腑裏翻騰,我變得越來越煩躁。
“你之前是幹什麼的?我的意思是,有沒有從事過什麼具體的工作?”他終於舍得放下文件夾,直直地看著我的臉。
“在一家建材銷售公司上過班,跑銷售。”
“再之前呢?”
“再之前沒有從事過任何工作,我從體校一出來就被人介紹到那家建材銷售公司上班。”
“你是從體校出來的?哪個體校?”
“銅城市體校。”
“練什麼的?”
“拳擊。”
“拳擊?”他又露出那副感興趣的神情。掛虛職每月拿五千塊工資讓他感興趣,曾練過拳擊則更讓他感興趣。“拿過什麼名次嗎?”他竟變得有點熱切起來。也可能是我的幻覺。
“最好的名次拿過省比賽的第二名。”
“第二名呢,那相當不錯了。”他讚歎地點點頭,目光開始在我的身體上遊移,肩膀,手臂,手,腿,回到眼睛。“那你一定很強壯了,身體素質特別好,你應該力量很大吧?”
我明顯感到自己被冒犯,像拳台上遭遇對手挑釁,心裏非常不快,我很想說:那麼你的言外之意就是,我的力量很大,能輕易製伏一個女的,然後掰斷她的十指,並把她的脖子扭斷,是嗎?
但我不能這樣尖銳,現實就是現實,俗世就是俗世。
“沒有,我身體不好,其實很虛。”
“很虛?”他似乎要笑。
我點點頭,表情嚴肅,以示我絕無玩笑之意。“在體校練拳擊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之後再沒有運動過,然後每天至少抽一包煙,抽別人的不算,而且幾乎每天都要喝酒,常常晝夜顛倒,常常一天到晚坐著打麻將,身體怎麼可能強壯呢。”
我的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他笑笑。“後來怎麼沒有繼續練拳擊?”
“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也受不了那份累。”
他把文件夾在茶幾上攤開,無聲地低頭看,右手扶在實木沙發的扶手上,中指在輕輕敲擊木頭。“後來你不在那家建材銷售公司了,是主動辭職的嗎?”他抬起頭問。
“主動辭職的。”我點頭。
“為什麼?”
“就是結婚了麼,不想再給人家打工,想自己幹點兒買賣。”
“做了什麼買賣嗎?”
“跟我弟弟合夥開了一家飯館,但賠錢,開了一年就黃了。”
“然後呢?”
“然後我帶著我弟弟跟張勝混,他開廠的時候,我們幫他跑事兒。”